~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青春作伴好还乡(13)

为了证明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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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好的坏的都是风景。

小外公自知时日无多,虽然一生孑然,还是有很多事要交代。他做了半辈子警察,年轻冲动过,终归还是理智占上风,趁着思维清晰拿着笔和半本信纸伏在病床的桌板上写写停停,被护工发现了就打电话通知了作为雇主的方家。

长辈们安抚了小外公,在医院流了一中午眼泪正伤感的方主任急需找个替罪羊来排解低落的心情,不巧的就想到了替小外公取房产证和存折的我。

从不该替小外公取东西引他伤感到快三十了我为什么还不找女朋友,话题跨度之大让我无言以对。

“讳疾忌医”古来有之,更不要提让人们讳莫如深的“死亡”。

方主任说:你们爷俩披了这身皮死人见得太多,心硬的像石头。

 

我带着点审视的目光跃过饭桌去看对面的凌远,如果是见过生离死别太多就能让人心肠变冷变硬,那对面这个人大概早就已经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的男人脸上起码脸上还没坚冰利刃,最近笑起来总有点用力过大,凌远说:“李警官,是不是你穿着警服的时候目光总这么犀利,恨不得挖人心出来看一看。”

收到凌远短信是在收留我过夜后的隔天,道别时他戏言要我请客吃饭答谢他,没想到受了美国人教育竟一味对客套话也认真?

因为要值夜班,晚饭选在离医院不到一公里的一家不大的餐馆,规模局促,小到连个包间都没有,正值用餐高峰期餐馆里人来人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来不及换掉的一身警服,有点不自在:“这太不好了,我已经隐约看到了明天的潼州晨报:人民警察宴请医院院长大吃二喝,是钱权交易还是道德的沦丧……”

凌院长轻车熟路地点了几个家常菜,听到我的嘀咕忍不住笑,拆开一次性餐具,道:“吃顿便饭就上‘走进科学’,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警官做贼心虚般的四下环顾,将警服的半袖解了扣子脱在一边,只穿着里面的白色T恤,顿感轻松不少,双肘放在桌面上看着对面坐着的人:“院长您也太瞧不起我们警务人员的收入了,我今天还特地绕道取了钱,准备被你狠宰一顿。”

“在这儿工作十年方圆五公里我都吃遍了,这家卫生状况、口味、性价比最高。你要实在想吃好的,改天我没有手术请你去我家我做给你吃。”见我一脸狐疑,凌远放下了冒着热气的茶壶,一脸严肃:“不敢说别地方,我绝对是第一医院里副主任医师以上饭做的最好的。”

小餐馆菜上的很快,蔬菜小炒,口味清淡,虽然对于我这种常年“风餐露宿”的“重口味”来说有点寡淡,但我是个连干馒头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的人。

想起方主任逢人便夸他儿子:“我们家然然优点特别多,嗯,这个这个胃口特别好!”这让我确信我们家方主任虽然嘴上嫌弃她的光棍儿子,恨不得逢人推销,但心里是希望她儿子孤独终老的……

“以后我要让你每天带着我女儿妞妞吃饭。”

“啊?”

我被凌远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怔住,从碗里抬起一双眼睛看着他。

凌远说:“小丫头挑食,姥姥姥爷追着喂饭,要是她看见你吃饭这么认真,肯定也能跟着吃。”

我哈哈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武汉市长,江大桥。

我盯着碗,留了个虔诚的头顶给凌远。

“其实,你落了点东西在我那儿”他将上衣口袋里的一张纸片放在桌子上。“掉在了沙发空隙里。”

黑白一寸照片上,杜见锋的眉目利落。

我拿着筷子的指尖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抬头时看见凌远注视的目光,终于吃不下去了。

他的眉眼像是跨越了时间的限制,记录在一段回不去的旧时光。

 

 

营部临近老皇岭的原始森林,在各个建设兵团里属于相对于闭塞的地区,放胆跑出去几公里见到人熊的几率倒比遇到人的几率大。

方孟韦倒是不怕人熊,听过没见过。

大炼钢铁那年全国林子快烧光了,但由于地处偏远老皇岭得以幸免,可却没躲过大革命,自生产建设兵团驻扎了,又是垦荒又是燎原,山里的野兽唯恐避之不及地躲进了更深的山林中,哪里来的人熊。

营地临近山林的边缘是一片白桦树林,白桦是速生树种,往往是烧过山上最先长出的,几年时间就可以长得郁郁葱葱。这样的树方孟韦在歌里听过,在苏联的电影里看过,但却只在东北寒冷的地区见过,然后才知,有的树注定要对抗严寒,温暖潮湿的环境中反而活不下去。

树干白花花的耀眼,衬得地上橙红的积叶反倒生动可爱。方孟韦坐在林子里堆放码好的木料堆上,一件灰色的厚重毛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毛衣是几天前随信寄来的,是他只有个模糊印象的大嫂孝钰织的。何孝钰在南方过得久了把东北的严寒想的如洪水猛兽,几乎搜罗了所有能搜集到的毛线赶制了一件厚得出奇的毛衣出来,几年不见小叔,也不知尺码,就按照他大哥方孟敖的尺寸,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穿的大了总比紧紧巴巴的舒服,结果穿在方孟韦身上就像是小孩儿套了大人的外套。

方孟韦将大哥的书信反反复复看了又看,先是笑,又是哭,最后便呆呆的出神。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叹气,隐约是五六岁的模样,莫名其妙的一口长气引得妈妈阿姨们发笑,没想到这么讨喜的一个小人儿还会叹气,小孟韦便咯咯笑着接二连三地喘着长气逗得大人们争相来亲他的小脸儿。

再想起以后的种种,他但愿从来没有学会叹息。

秋收之后的农场是寂寥而无趣的,知青们拿着躲过了浩劫的寥寥数本小说看了又看,隔三差五地围着破旧的半导体开办组讨论会,把说过的话翻来覆去的再说。起初刚来的半年里男知青们还能因为一言不合而打起架来,并不是真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打架起码还算是生活中的一点调剂。

低垂着的颈项修长地露在外面,有一丝冰凉落在裸露的皮肤上,惊动了沉思的双眸,方孟韦从信纸上抬起双眼,顺着苍白笔直的树干直指渺远的天际,然后看见厚重的灰云被一点微不可查的风撕碎成了无数静谧的细碎雪花,悄然无声地洒在还没有完全落光叶子的白桦树林上。

第一场雪来的悄无声息,方孟韦向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旷野寻目望去,呼吸在面前晕成了厚重的一团白雾。

杜见锋食言了,雪来了,而他没回来。

方孟韦亭亭似一颗小白杨,看似高傲,实则性格直白而凛冽,又总是透着一点点无可奈何的抗拒情绪。他现在不太失望,如同那个一切都慢的年代里所有不得不有耐性的人,他起先是对着世界失望透了,也绝望透了,过一日算一日地随波逐流。然而这世上满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故事,于是他在绝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光,借着这一点萤火,就看到一片光明。

信纸被他折了几折重新揣进了贴身穿着的衬衣口袋,拍拍裤子上的土,向着远处升起了袅袅炊烟的营地缓步走去,太长的冬夜赶着夕阳降临,暮色像一只巨大的青鸟,低空徜徉。

方孟韦在数十年的时间里不愿意回忆父母的死亡,即使是面对和方孟敖重新讲述那段岁月时也总是轻描淡写地一言带过,不是不深刻,而是那段经历实在太过惨烈,即使是最恐怖的梦魇也无法想像。

死亡带给他的印象伴着血腥和残忍,生离死别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的打击可以是致命的,他们太鲜活、太敏感,过了懵懂无知的童年,而心智却还没有强大成熟到麻木不仁。

然而现在的方孟韦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太多,因为谢木兰病了。

平日里总是过于活泼的小姑娘先是消沉了几天,接下来便发起烧来,起初自己没有留意,以为是流感,直到高烧不退伴着呕吐,嘴里和胸背都起了血点子淤青才害怕地哭了起来,同屋的女知青连忙告知了懂一点医术的老兵姜玉林。姜玉林也不过是跟着爷爷学了半吊子不到的水平,平时里治头疼脑热还可以,真遇到拿不准的病他也是不敢胡乱做主的,怕是传染病,就连忙让老兵们把女知青宿舍尽头的一间单独小房子收拾了出来,让人帮着谢木兰搬了进去。

当天毛利民就骑着车去团部找军医,可得知军医去巡诊了已经走了三天,通讯不便,也不知道到了哪,留守的卫生员听毛利民讲了小姑娘的病情挺严重,连忙坐在毛利民自行车的后座上跟着去了,到了地方才看了一眼,卫生员便大惊失色,说是谢木兰得的是出血热,姜玉林也是听过出血热的,那是一种烈性传染病,当即让还在屋里的两个知青出去了,才同卫生员低声议论“你会不会看错。”小卫生员抓耳挠腮,说是刚入秋时跟着林军医去了四连,四连的几个人守在林场的小木屋,因为老鼠太多而感染了出血热。毛利民问怎么治,卫生员叹了口气道:这病在城里的大医院也没啥好办法,何况咱们这缺医少药的地方,就得看造化……他说完了,觉得“造化”二字有点迷信色彩,连忙补充:身体好的就挺过来了,身体不好的就……

毛利民骑着车赶在天黑前又把卫生员送回了团部,再回来时看见姜玉林站在屋檐下抽烟,他就着手里的烟给毛利民也点了一支,夜色中的老兵像一截生冷的木桩。

毛利民没办法,姜玉林也没办法,只能期盼着卫生员学艺不精看错了,小姑娘只是得了个什么容易痊愈的疾病。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姜玉林就进了山,带着他爷爷传给他的采药用的大布口袋,毛利民则是把知青和战士们都赶了起来,又是拿叉子铲子又是烧开水地说是受了团部的指示要灭鼠,那个年代都流行定个指标,老兵毛利民摸着下巴告诉营部的几十号人一个人要交上三只老鼠才算数。即使是最好事的知青也没从老兵嘴里打听出什么异常,只当木兰是得了流感才被隔离在小木屋里,再加上毛老兵的“灭鼠重压”也就没人再去打听了。

谢木兰起先独自住在木屋里害怕,毛利民端了一大堆姜玉林熬的中药安慰小姑娘赶紧养好病就不用自己住在木屋了,又在屋角给她加了个炉子怕她冷。到底是烈性传染病,毛利民也不好多呆,更是不许知青们随便去探望木兰,便是探望也要戴着口罩,不明就里的知青们颇有微辞。

方孟韦躲着毛利民偷偷溜进小木屋的时候,木兰正有气无力地躺在木床上,一张小脸儿瘦的脱了相,炉子里的木瓣子燃得不死不活。

她听见门开了,抬头时就看见方孟韦,聊无生气的眼睛有了亮光,坐了起来兴奋叫他“小哥儿”。

原来还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几天就成了这副样子,方孟韦一阵难受,勉强笑了,嘴上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圆眼睛还乌漆漆的。

“小哥,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也怕被我传染呢。”木兰依着被摞儿坐着,一双大眼睛里微微泛红委屈地看着方孟韦。

方孟韦摘了口罩,挂在一边的耳朵上,把手里还剩了很多的秋梨膏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我看姜老兵每天给你熬药,苦吧,你给我的秋梨膏我喝了一点儿就不咳嗽了,可好用。”

“小哥,我好像不是感冒,恶心,胸闷,全身都疼……可难受了……”

方孟韦眨了眨眼睛,把木兰的小手展开,放了两颗糖果进去。木兰眼睛一亮,欢呼了出来,“呀!奶糖!小哥你哪来的奶糖!”说着已经剥开一颗放在了嘴里,她嘴里长了溃疡,疼得不敢吃东西,可浓郁的奶香有了止痛的效果,含在嘴里眼睛都快乐地眯了起来。

“难受的时候就吃,吃了就不难受了。”

方孟韦说话的时候,木兰睁圆了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才开了口:

“小哥,你是不是和杜见锋好了?”

 

 

关上了“出血热”的词条解释,又翻看了几个文件夹,里面是几个特大案件的现场照片,“触目惊心”和“血腥残忍”这样词汇也难形容的现场在我心里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难怪方主任说我“麻木不仁”。

时至凌晨,睡意阑珊。

嘴里叼着一支圆珠笔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看见茶几上李局长的半盒中华。

那个曾偷抽李队长的烟被发现吊打的初中生,几次三番把“罪恶”的手伸向了“吸烟有害健康”,终于还是只倒了一杯水就回了房间。

电脑“叮”的一声,提示收到邮件,发件人的名字让我迟疑了片刻才点开。

一封极长的英文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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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红心和蓝手可以治愈一个重重重度拖延症的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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