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青春作伴好还乡(38)[完结篇]

sorry啊小婊贝们,最近有点点忙(不许说忙着放假),这个完结篇就有点晚了,等更的小家伙们辛苦了。

但是狸子是不会狸呆的!!!

 ======================

 

夏夜很静,呼吸像雪落蕉叶又像风吹云散;夏夜很吵,寂寞的螽斯在墙角独自呻吟。

方孟敖站在床边抽了一支烟后回到床边给睡在床中间的小外孙打扇,小家伙皮的很,上树爬墙没一会儿消停,粉白的小胳膊腿长长地伸在毛巾被外,膝盖上还残留着涂着紫药水的新伤叠旧伤。

这么多孙辈里小外孙不是最像方孟敖的,可当外公的偏疼这一个,恨不得整天架在脖子上逗着玩。上了年纪后方孟敖不大容易睡一夜完整无梦的觉,尤其是退休之后,他没有养花逗鸟的闲情,多出的许多精力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过往。

以往他不大容易记住梦里梦见了什么,可今天的梦太清楚了,因为那不是梦,是哪个该死的用烙铁烫红了烙在他记忆里的,先是痛急了的愤怒,等伤结了痂他不再愤怒的时候才发现,痂落了还残留着疤,注定这辈子要跟着他。

 

满载着原松木的蒸汽机车鸣着汽笛从邻近的铁轨上滚滚而过,将站台和车厢里的人群声吞没,雪白的蒸汽将绿皮车包裹着。有人称这一代飞行员为共和国雄鹰,方孟敖虽然没有鹰的视力,可此刻神情却像极了高空盘桓的苍鹰,骁勇善战又暴戾乖张,目光紧紧锁着站台上几乎淹没在人群中的身影。

杜见锋的神情焦急而苍凉,才几天的时间竟然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的手上缠着包裹烫伤的纱布,下巴上被火烧过的水泡正肿着,没有水泡的地方长出了胡茬也没有好好打理。

方孟敖觉得自己该恨这个精神上落魄的人,可见过那个意气风发挽着袖子为方孟韦打架的营长杜见锋以后,他又恨不起来这样的人。他是看见了这个人自己一身烧伤还紧紧护着怀里昏迷不醒的方孟韦的,高大的汉子抱着怀里的人哭得没了任何体面可言。甚至有一瞬间方孟敖在遗憾,如果自己有的是个妹妹,而不是弟弟的话,他会放心把她托付给这个人。可是不理智也只能是一瞬间,毕竟,他只有着一个弟弟,他要他弟弟活着,不仅活着,还要出人头地。

杜见锋很慌乱,前所未有的无助,他没有离太远又不敢靠太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费力地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沿着列车一双眼睛盯着每一扇窗户。方孟敖更慌乱,随手抓着什么紧紧握着,几乎要攥出血来,对面的方孟韦刚刚从兄长还带着热汗的军帽里露出一张脸来,看着对自己笑得不大自然的大哥,嘴角也弯了弯,转而望向窗外,没落在人群中也没落在低矮的建筑上,他的目光穿云而过望着绵延的峻岭群山。

大概目光有过短暂的接触,方孟敖知道对方看见了他,然后杜见锋被阻隔在送行人群最密集的所在,他停了下来没有再挤过来,像是一叶扁舟,任由灰黑色的人群簇拥着他。方孟敖的手心却出了汗,握着方孟韦手腕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感到了异样的方孟韦把目光收了回来等他再望向窗外时目光被白色的蒸汽和列车的嘶鸣吞噬,待蒸汽散去窗外的景物已经缓缓后退着离他们远去。

方孟敖如临大敌,他看见杜见锋追着启动的列车时几下决心就是绑也要把弟弟绑回去,就算他现在不快活,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苦心。

可是杜见锋没有喊叫,尽管他只要稍微盖过旁人的道别声就能让空洞地望着远方的方孟韦回顾,他只是奔跑,奋尽全力地追逐着越来越快的火车。

旁人的道别终有重逢的一天,他只能沉默着追逐着一别永远。

他想不起他们最后一次说的话,想不起他的嘴唇对他笑时的弧度,想不起最后一次抱他的温度……事实上命运比想象中更残忍,甚至连好好看上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孟韦,方孟韦。

当理智再也抵不过悲伤的洪水,杜见锋站在月台的尽头拼劲全力嘶吼,声音却追不上远去的列车。洪水决了堤,一滴一滴溅在月台下的碎青石上,他的手握了太久,像是突然丧失了所有力气,蜡纸包裹的奶糖一颗一颗从指缝落了下来。

 

五月节的粽子,八月节的月饼,快二十年了,每逢节日弟弟总会送些东西上门,可一次也没在家里吃过一顿团圆饭。最近的一次那天下着雨,方孟韦穿着黑色的雨衣而来,手上提着两尾江鱼,本来照例是交给大嫂之后就离开,可却看见了李熏然抱着半个西瓜坐在门前,破了个洞的纯棉小背心被西瓜的汤汤水水染了一片,他就在小孩儿身旁的门槛上坐了下来,一老一小一言不发地望着绵绵如永无尽头的雨幕。

“又做那梦了?”何孝钰睁眼就看见了黑暗中方孟敖眼睛瞪得老大,盯着外孙睡着的小脸看个不停。

方孟敖嗯了一声,侧着躺下。

何孝钰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也总想着孟韦有天想开了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可转念又想想‘随便找个人’他也不快活,还不如现在这样。”见方孟敖不言不语地侧卧着,小外孙睡梦里踢蹬了两下小胖腿,何孝钰一边伸出手去轻轻拍着小外孙的背,一边轻声道:“你总想着那时的事,不可有的事是注定的,任谁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结局也不会两样……”

“总之我没错。”方孟敖说。

何孝钰不再说话,将小外孙抱在怀里,似乎是悠长地喘了一口气。

 

周五是个不大好的好天气,天空阴沉着,云压得很低像是有了千钧的重量,低得似乎触手可及,一点肆意的风在夏末夜短昼长的喧嚣中显得难能可贵。

已经昏昏沉沉多日的方孟韦突然在这天的清晨清醒了起来,虽然早已不能行走,可半靠半倚着病床也能断断续续地说出些思路清楚的句子,方家人心中清楚依照他的病情是绝无好转的可能了,他的生命大概是不甘于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缓缓流逝直到终结,最后一刻拼着残余的毅力回光返照地燃尽最后一点生命。

孙男娣女陆陆续续地来了,不敢同他讲太多,他却似乎心情格外好,眉眼带笑地一个个望过,等到终于众人散去后就斜依着软枕默默望向窗外。

李熏然来时已经是黄昏,天上的乌云散了,那一点夕阳的余晖从云缝中透出,把惨白病房里染成了一片澄明。方孟韦就在那片橙黄中睡着,久病得早已谈不上气色脸竟然有了一点活力。他人早就瘦得脱了像,可腰背还是笔直的,神情也不可怖。

李熏然在他身侧站了许久,终于还是不得不打搅他得病后难得的美梦,年轻人贴近老者的耳边,轻声细语,然后将手里用油纸包着的红五角星和几颗大白兔奶糖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枕边。

睡梦中的方孟韦用力地抿直了唇角,却还是抑制不住般地颤抖了起来,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气,好像空气中的氧气突然难以支持他听完整句话。平和的假象终于难以维系,衰弱的面庞被痛苦扭曲得不成样子,他像再次回到了20岁,呜咽着,清澈的泪水从浑浊的眼中溢出。

那天晚上,李熏然做了一个无比清晰地梦,梦中他是第三人称的视角,平城还是古旧的样子,转动的自行车轮把日光剪碎后投影在落了槐花的水泥地面上,家属院的老人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几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穿梭在树荫中嬉笑打闹,一切都是从容而缓慢。小红楼单元门上的红漆剥落了,穿着海魂衫的少年人头发留着三七分,梳得整齐,抱着个半旧排球站在单元门前的台阶上踟蹰。同学们是还在上课还是已经放了假?口袋里的角票是在门口的小卖部喝一瓶汽水还是攒起来到学期末买个新的塑料皮笔记本?他茫然却并没有慌乱,像是悠然午后的一道风景,将排球左手传右手地玩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才抬起头来。高大的男人军装笔挺,站在小巷的一端看见他望过来的目光,终于笑了出来。排球落在地上弹跳着滚了好远,少年人像是一只敏捷的年轻豹子跳着扑进军人的怀里,细手臂几乎勒进了他的军装。

杜见锋,我好想你啊。

 

到边境小城的行程很曲折,飞机、火车、汽车,路上辗转,到目的地的那天已经快到中午,李熏然费力地从诸多本地口音中找到一个普通话相对标准的当地人才问到了路,坐了摩的到简朴得有些寒酸的烈士陵园。

烈士陵园依山而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苍松翠柏绵延着伸展向国境线,墓碑行列整齐,森严而苍凉。不知道杜见锋看着这片原始森林会不会想起千万里之外,绵延群山、苍茫大漠的北边,那里同样有着一片接天蔽日的森林,同样也位于国境,同样不知道存在了几千几万年,不一样的是此处埋葬这他自己,彼处埋葬着他除了躯壳以外的一切。

按照那人生前的军职,墓地墓碑应该在十分显眼的位置,李熏然遵守着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该有的敬意和虔诚,在绿地间的青石板间小心翼翼地行走。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到想要找的,也许寻找的一开始就是错的,可是他不想放弃,为了去世的小外公,也为了他自己。说不清这是为了成全方孟韦的遗愿还是他自己的遗憾。

漫山遍野的墓碑荒冢几乎鲜有人来探视,虽然有人定期打扫还是难掩的荒凉,统一样式的墓碑像是战士们人身着军装站立笔挺,尽管李熏然费力地辨认,还是在小半天后几近放弃。他找了一阶花岗岩的台阶坐着,将背包从背上抱入怀中,遥遥看见有个穿着雪白汗衫青布长裤的老人拿着大扫帚缓慢地扫过已经很干净的青石路面,待他几乎扫到李熏然的面前,才突然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人似的,一双眼睛认真地看过来,好像是仔仔细细在长篇累牍的记忆中搜寻着。

老人身上有经年前的旧伤,再加上年纪原因,走得很缓慢,当两人终于在后山东北向的山坡上找到那处土丘时太阳已经西斜。李熏然抱着简易的骨灰盒子站在青冢前怔忪,他不大确定这处连个墓碑都没有的坟茔下面就长眠着那个人,他用目光询问老人时,他也正用浑浊的眼球盯着这个年轻人。

“您认识杜旅长吗?”

“认识。”

老人惜字如金,乡音难改,故乡应该是在北方。

“他,是怎么……”

“在北大荒命丢了一半,另一半就在这儿。”

老人的脸有些可怖,半边脸上都是烧伤或者是弹片近距离伤害的旧伤疤,随着他的衰老更加恐怖了几分,一只眼睛灰蒙蒙的,声音嘶哑又焦灼,这句话说得李熏然怔在当场。

老人拒绝了要过来帮手的李熏然,拿着一把铁锹向着土丘上填了些新土,毕竟年纪太大,填了几锹后就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下喘气。

“心死了,人活着还是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他顿了顿,又说:“当兵的,自己的命又不是自己的命,这儿只有旅长的一半骨灰,另一半让手下一个营长带回他老家平城了。”

“旅长说,此身许国,但是平城有他要等的人。”

人生而苦痛,或痛苦地生,或痛苦地死。

李熏然本打算找到杜见锋埋葬的地方,即使是冒着被判“破坏革命烈士坟墓”的罪名也要让方孟韦和他想了一辈子的人埋在一起,可老人在知道他怀里的是方孟韦之后从他手中接过骨灰盒背对着他良久不语,最后告诉了他平城杜见锋埋葬的地方。旅长本想在小红楼等他要等的人,可那处早就物是人非,楼盘拔地而起,奉了遗命的营长费了几次周章,几年前把旅长移到平城郊区的一处公墓。老人和李熏然商议,让他们在平城重逢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杜见锋已经在那里等了太久。

北上的飞机没入青天,天在头顶,云在脚下。

李熏然望着窗外,手心里是斑驳的五星和早就换了包装的奶糖,天地隐去界限,茫茫然万物都像是不再重要。

落地后他办理了出国手续,几十年,再未见过凌远,一个人孑然老去。

他幻想过如果临上飞机的最后一天在第一医院的门前抓住凌远的手,他会不会放弃他院长的身份和已经有的所有成就跟着自己走,到一个不用顾忌后果的地方,过只有他们两个生活。那里有一片湖,湖畔成群的加拿大灰雁很凶,总会莫名其妙的追逐行人。湖畔有成行的高大梧桐树,他们的房子正对着湖面,院子里有一个铁艺的秋千,夏天时秋千上长满了玫瑰藤,妞妞坐在秋千上咯咯笑着叫他爸爸。

可是他没有,在车里远远看到凌远西装笔挺、意气风发地走进医院的大门时他选择了放弃,他不想剥夺凌远的生活,更怕被凌远放弃。

多年的多年以后,他坐轮椅中在疗养院的落地窗畔看着法国梧桐大号的枯叶落了一地,知道自己可能落入了诅咒一样的怪圈,重复着方孟韦的命运,他的怯懦耿耿于怀,终生再不曾快乐过。不同的是遥远的大洋彼岸,小外公和他的爱人已经再也不会分开,而他即使是再死后有的也只是无穷的追忆。

此时李熏然已经太老了,老得连眼泪也流不出,他唏嘘着。对面的华裔老头在轮椅中老成了一滩,被护工推着到了他同一窗边,李熏然只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无法抑制,眼泪从早已干涸的泉眼中喷涌而出,他枯瘦的双手颤抖着握住对面老人膝盖上的毯子,嘴唇颤抖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凌远。

老得不能再老的凌远在轮椅中像是睡着了,任由李熏然摇晃喊叫也没有半点反应,李熏然悲从中来,用尽全身力气,从轮椅上重重跌在了地上。

 

李熏然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喊和呜咽声在喉咙中梗得生疼,他伸出双手在面前翻来覆去地看,没有老年斑和青筋暴起,完全还是一双年轻修长的手,自己也还在回滨州的飞机上。

他用了一会儿平复情绪,劫后余生一般回忆起梦境,眼睛里的泪不受控制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邻座递了一包纸巾到他面前,他接过道了一声谢。

“梦到什么了哭成这样?”

还在擦眼泪的手像是按了暂停键,李熏然瞪着眼睛看向邻座,只见凌远笑眯眯地望着他,好像挺享受他震惊的模样。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解放,眼泪还在往下掉,李熏然脸上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眼睛却一丝不错地盯着凌远的笑容,贪婪极了。

“我梦到你老得掉渣了……”

凌远抿了抿嘴角,手在毯子下握住了李熏然的膝盖:“那你呢?”

李熏然擦干眼泪靠回座椅,重新坐好,扬了扬下巴:“可帅了,老了也是个好看的老头儿。”

凌远坐近了一些,轻笑:“我不信。”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李熏然一侧过头就要碰到凌远的鼻子,他看了一眼凌远近在咫尺的脸,手在毯子下紧紧握住凌远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那咱们就一起变老,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

END

嗯,狸子觉得都是HE,我是不会承认我是刀狸的。

发誓以后要写小甜文。


评论(53)
热度(244)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小狸子~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