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青春作伴好还乡(16)

    李熏然握着钢笔的手指尖有些发青,看得出来握得很用力。笔尖距离纸不过分毫的距离,却迟迟没有下笔。

    半年多以来他每天工作之余坚持着抽空写些东西,这源于那次“事件”的余震。美国的心理专家坚持己见,觉得写一些记录生活的东西会帮助恢复“自我”意识。

李熏然是典型的工科男,小时候因为写作文、写日记没少挨方主任的数落,说是她的文青基因算是失传了,小李同学直到变成了小李同志,作文水平还是在“今天天气很好,早上我吃了油条豆浆,中午吃了红烧排骨,晚上我妈不在家,家里只有水煮挂面”的流水账附近徘徊。

他虽然不喜欢写东西但是极是爱岗敬业,对于任何有助于他早日回到工作岗位的事都会积极去做,其中就包括每天写些东西。前几个月挠破了头地写些琐事,实在没有琐事就抄书,抄党章,李局长见了几乎要感动得老泪纵横。最近一段时间小李同志茅塞顿开了一般开始记录,写故事,写新事,写方孟韦,写杜见锋。

类似日记却不写自己。

李熏然康复归队后处理了几桩案件,工作强度却远不及之前。局里面上说就算是特殊照顾,很多大案要案在短时间内没有落在他身上,即使他心里不大舒服,可还是理解上面的决定,毕竟他现在还在精神创伤的愈合期,这个期限不比看得见的外伤,多久痊愈他和“上面”心理都没谱。

“特殊照顾”让李熏然多出许多之前不可奢望的私人时间,其中多数时间都消耗在了第一医院的住院部,心里上说的是去探望小外公,可实际上潜藏了一部分难于承认的私心。

作为一个青少年的李熏然曾经长时间喜欢过青梅竹马的女孩儿,但这段感情随着时间和空间逐渐消散。现在,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一个结过婚而且有个女儿的男人身上,并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口是心非,即使是对自己也不肯承认他频繁去医院的真实目的。

吸了过多墨水的鎏金笔尖终于承不住万有引力,一粒豆大的墨水掉在白纸上,李熏然怔了两秒钟才想起来扯了面纸去擦,结果不仅纸张废了,还弄得满手墨水。

小外公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这本是所有人意料中事,也就没有那么惊心动魄,亦或是说全家人早已经做好了死别的准备,就连当事人自己也显得格外从容。

方孟韦对往事的描述停留在回忆最美好的时刻,之后的事祖孙两人像是有了默契,一个不肯再讲,一个不肯再问。

于是,李熏然的笔记断了片,窗外正是夜最安静的时候,他却有些焦躁,站在敞开的窗口看着深夜里寂静的小区。

太安静了,连用太阳能蓄电的路灯都显得有气无力。

他找过杜见锋,说不清到为什么要偏执地想找到那个如果尚在人世已经年近耄耋的人。警察是有特权的,在专网里查找一个存在或者存在过的人还不算一件难事,可档案浩若烟海,所有信息都太模糊,终究还是一无所获,李熏然甚至怀疑过杜见锋是真实存在过还是只是一个病入膏肓老人的一厢情愿。桌上的烟就剩了两颗,李熏然站在窗口将其中一颗放在唇边,蝇头火光闪了两闪,趁着烟雾还在他肺腔里回荡时转身下楼。

李熏然本想开着车到滨江路转一圈,在李局长或者是方主任半夜起来之前回到家里,可才出了小区大门就走错了方向,将错就错地到了第一医院停车场。

住院部的大楼在这个时间也没有几盏仍然亮着的灯,李熏然认命地点燃了最后一支烟,指尖轻敲着方向盘上的纹理。

小时候他是个非典型好学生,抽烟打架精通,因为学习尚且过得去而免于责难。李熏然骨子里很有些自负,从小家境优渥,加上个人优秀,难免不比其他人行事高调些,对自己也格外的自信,所以,当又一次戒烟失败时,李熏然是很有些气馁的,与其戒不掉,不如当初不学会。

于是他从微润的唇缝吐出一道白雾的同时,心理是在想:很多事不如止于未时……

夜很深,所以当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时就格外刺眼,几乎是同时,铃声不遗余力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简直算得上是惊天动地。

李熏然将电话拿了起来,看到来电提醒上面的名字时怔了两秒钟。

“喂?”

“还没睡?”凌远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耐心。

李熏然缓缓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轻松些,说道:“这就睡了。”

“在车里睡啊?”说话前鼻腔里的轻笑让院长听起来生动了不少。

李熏然本能地四下里张望,窘迫地用没夹烟的三根手指抓了抓头,“呃……睡不着,出来遛遛,这就走了……”

“头一次听说大半夜遛弯遛到医院的。”

“……”

“我在院长室呢,上来坐坐吧。”

平日里看着凌远个性温和,其实也是说一不二的惯了,多少流露些风风火火和一言堂的习性。

李熏然嘀咕着,磨磨蹭蹭的不肯上楼,原因也简单,他出来的匆忙,原打算转一圈就是要回去的,穿着汗衫睡裤,趿着拖鞋就出来了。在电梯里匆忙耙了两下头发,走出电梯看见凌远在办公室门口抱着肩膀等着自己的时候就走得越发沉重了。好在凌远倒是没过多关注他原生态的穿着似的,把他让进了办公室也没就着话题讨论一番,这让李熏然多少自在了些。

“抽烟了?”

“复吸。”

李熏然倒是一脸的坦然了,头上的自来卷似乎是刚洗完还来不及凹个造型,额前的贴在脑门上,显得比平日里机警敏捷的李警官要乖一些。他靠在会客的真皮沙发上看着斜倚着办公桌站着的凌远,本以为他会站在医生的角度重申一遍吸烟有害健康,可凌远只是微笑看着他。

李熏然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无辜,尤其是仰视的时候,眼角有些微微下垂,让凌远恍惚间觉得可能吸烟是烟的错,和人的意志品质没多大关系。

当当事人发觉时,凌远已经意识到自己盯着李熏然的黑眼珠太久了,估计是因为刚下了手术过度疲惫而造成的注意力过度集中或者过度不集中。显然凌远打算另开话题,毕竟他们俩个聊得最多的就是方孟韦的病情,可是时至今日两人又心照不宣地有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我刚下了手术,站了十个小时,回来在窗边透透气,就看到隐约像是你的车开了进来。”

凌远终于站不住了,拽了一把舒服些的椅子坐下,起先还打算保持着领导人式的坐姿,才没三秒钟就靠进了椅背。

“倒是把我吓到了,还以为你能掐会算。”李熏然赫赫笑了两声,抬起空无一物的手腕才想起来自己没带表,抓着手机看了看时间,“我把你送回家吧?”

“我现在里面的休息室凑合着睡会儿,明天早上八点还有个会,开完会下午我再回去好好休息。”凌远又说“你这个时间回家肯定会把父母吵醒,不如也在这儿凑合凑合?明早我请你吃我们食堂,蔬菜粥,虾饺,还有小点心……”

正常人谁都不会愿意在医院投宿,李熏然怔了一下,在分辨凌远是客气客气还是真的留他。他没带钥匙,现在这时间回家把更年期的方主任吵醒了,李队长肯定没好下场,还得连累着李局长挨骂。找个房子搬出去势在必行,不过再痛定思痛那也是明天的事,眼下先在这儿将就将就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凌远显然又替他做了决定,趁李熏然还坐在沙发上发愣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将唯一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单人床挺大方地展示给李熏然,简段节说: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你先睡你的,不用管我。”

看着凌远掩了门出去,李熏然抱着空调被好好回忆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和凌远这样好了?好到可以睡一张单人床吗?不过仔细又仔细地想了想,自己留宿过他家,还一起吃过饭,就男人的友谊来讲似乎确实算是熟人了,当然,前提是如果李熏然自己心里没有存在这一点别的想法的话,这一切似乎是挺正常的。

这样想的话李队长就释然了,又带着一些怅然若失,老老实实蜷卧向里。起先还竖着耳朵留意着外间的人——克制的翻阅文件和在键盘上打字的声音,后来困意上涌就着消毒水味道的被褥睡了过去,恍惚之间想着国内还是国外的医院都是一个味道。

外间的人在办公桌前坐着,翻了翻病例,又翻了翻要扩建住院部的申请材料,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想他是太累了,对,一定是因为太累了。

凌远站起身,在办公桌前来来回回走了两圈,隐约觉得自己本来干净得有点儿阴森的办公室里有一股淡淡的甜柑橘味道。努着鼻子仔细又分辨了一番,估计是李熏然的洗发水或者是沐浴露的味道。他倒不认为一个大男人说着说大男孩儿会用甜柑橘味道的东西,多半又是家里的那位“一手遮天”的妈买的。凌远几乎立即就联想起了第一天他风风火火走进1736时候方主任对着她快而立之年的儿子叫了一声“宝宝”时李熏然脸上的表情,精明干练的凌院长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自顾自嘴唇无声地学着方主任念了两遍“宝宝”。

睡着的李熏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刑警队长,没什么声息也没什么防备,什么机警如鹿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怕是被扛出去卖了都运到了山里也不会醒,就那么蜷缩着,肥大睡裤的裤腿里露出一大截的细脚腕,赤脚也是又细又长,从汗衫和裤腰中露出的一截腰也细……

凌远从未发现自己的夜视能力这么好,和衣靠背的躺在了床沿上也能看见身后人似的。甜柑橘的味道大概是某种比较考究的沐浴液,还分了前调后调,体温暖着还带了另一种味道,随着李熏然绵长恬淡的呼吸笼罩了过来,像一张绵软的网。

侧卧的时间长了凌远比站着还累,脑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想,却还是睡不着。他小心翼翼换成了仰卧的姿势,手臂没处放干脆放在胸前,躺得像个虔诚信仰太阳神的法老。

同卧的人睡的不大安稳,稍微有了点动静就翻了个身,手搭在凌远胸前的手上暖烘烘的。见过大世面的凌院长纹丝没敢动,心脏跳的如擂鼓,要把肋骨擂成了鼓槌,他怕李熏然感觉到他这明显过速的心率,又半点也不想把手挪开。

睡梦中人先有了异动,先是手指动了动,薄薄眼睑下的眼珠动的很快,睫毛也像不大安分的蝴蝶,梦里的李熏然微微皱着眉,显然梦境并不美好,还有可能很恐怖。

凌远轻轻翻了身,与他面面相对,扯起早就被踹在床角的夏凉被,手臂一张就将自己同李熏然裹在了里面,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了他,拥抱的感觉像是月见草,清香,又在皮肤相接处有一层薄薄的凉。

比想象中美好,原来他早就做过如此设想。

凌远僵住了一两秒,几乎是胆战心惊地等着李熏然的反应。

好在他不但没醒反而睡得安稳了,本来紧张得紧握住的手也放松了下来,无比自然地搭在凌远的腰侧,像是相伴了多年一样的自然、契合。

三十年前,凌远讨厌黑夜。

黑暗里的筒子楼是世界上最逼仄肮脏的角落。

永远电力不足而昏黄的灯泡上积满了苍蝇屎,公共厨房里的油污,走廊里的尿布,木门早就沤烂了的公共厕所。世界没有一处是安静的,永远充斥着邻居家婴儿的哭声、楼上的麻将声,楼下夫妇的争吵声,最让他痛苦的还是软弱母亲自怨自艾的抽噎……

不过,今天他想让夜再长一些。


=========================

暗搓搓地转了第三人称,就酱!(傲娇脸,我才不会说是因为第一人称写得快吐血了呢!)

要加快写文速度了,我才没有打什么农药呢……

如果没有粗长君,但是更得频繁一些,你们还会爱我吗……


评论(24)
热度(144)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小狸子~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