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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楼诚AU】与你有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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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在爱里念旧也不算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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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台。

老了的明士坤总要想起38年末在广德戏院看的那场“四郎探母”。

那时的明士坤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是即使暴尸街头也没人来认领的小瘪三、臭跑腿。可自从年初开始他就不敢轻易在街头和人搏命了,他不能死也不敢死,他死了他身边这个正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粉墨登场的“杨四郎”的小小瘪三就要重新流浪,要不了几天又蠢又笨的小小瘪三就会成了黄浦江里又一具河漂子。

还没过旧历新年的时候,城里突然多了许多的难民,比水缸高不了多少的窝棚城里城外密密麻麻,像是城隍庙里上供的又黄又干的霉窝头。明阿八就是在霉馒头堆里捡到一身虱子、苍蝇都嫌他脏的小小瘪三。那时他正倒在冰冷的泥水里,除了偶尔转转的眼珠,同一具饿殍无异。

小小瘪三嘴巴硬得很,饿得奄奄一息啃着明阿八给的半块饼子还要反驳,他说自己不叫“小小瘪三”,他叫“谷雨”。

“你姓谷?”

“我没姓,我和我哥的名字都是从学堂先生嘴里偷来的。”

“那你跟我姓吧。”

“我跟我哥姓。”

“你哥叫谷仓?能给你白面饼子吃?”

“我哥不叫谷仓,我不姓谷。”

“那把你哥找来你俩都跟我姓。”

小小瘪三低着头用浓密的睫毛把眼睛藏起来,啃着饼子不说话。

小小瘪三谷雨比小瘪三明阿八的骨头还硬。

明阿八的瞎眼老娘把儿子不多的几身衣服匀出一件给谷雨改小,虽然还是补丁摞补丁,可也终于有个人样了,洗干净的谷雨眉清目秀,浓眉后半截还有一道白生生的疤,看着明阿八和他老娘笑出一口白牙。

明老娘灰蒙蒙的眼睛隐约看个人影,啧啧道:“要是个姑娘家真好看,给阿八当媳妇。”

明阿八推着他老娘回屋,嘴巴还臭贫:“娘,你眼睛病又重了?捡了个小小瘪三多张吃米的嘴,可没大洋给你请郎中了。”

谷雨咯咯地笑,转回身来的明阿八揉他乱蓬蓬的头发。

谷雨来了之后没几天,明阿八儿时的朋友来找明阿八,他走了狗屎运在癞头张手底下做事,谁都知道癞头张是胡宝森的亲信,胡宝森呢?他可是替大先生做事的,在上海滩谁又不认识大先生呢?

一个月后,明阿八替人消灾惹了事。他怕吓到老娘,半夜里一身血地跳墙钻进了谷雨睡的阁楼,把几块冰凉凉的银元塞进他热乎乎的被窝,谷雨看见了血刚要惊呼,就被他血淋淋的手堵住了嘴。明阿八看着谷雨两眼窝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突然觉得歉意,他伸手抹了两把谷雨的小脸儿,直接把他抹成个大花脸,明阿八向着谷雨无声地笑,笑得没心没肺的,好像身上伤口流出来的血都不是他的,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又跳墙走了。

等大半年后明阿八再回来时,蹲在院子里被砂锅里草药的苦蒸汽熏得流泪的谷雨几乎认不出他来。明阿八逃去了西南,跟着马帮风里雨里,不仅深受东家器重,还混了个体面的名字“明士坤”,现在干净利落地站在当院唯一的一点阳光里面对着已经长高了半头的谷雨晃了晃手里牛皮纸包的点心。

明士坤刚走他老娘就病倒了,一直由谷雨照顾,见儿子回来竟然坚持着爬了起来,用她粗喇喇的手摸了一回儿子的脸,又把谷雨被泥炉烫了个大泡的手放在了明阿八的手里。待明阿八跪在床前磕了头后老娘就撒手人寰了,明阿八默不作声地又转了头过来对着谷雨磕了个头。谷雨边哭边躲,自那天以后他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改了名的明阿八。

他们葬了老娘,离开的那天明士坤花了最后一点盘缠带着谷雨在广德戏院看了一出戏。

几天里眼睛一直肿着的小小瘪三流泪不停,盯着戏台上的角儿目不转睛。

曾记得沙滩会一场血战,

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

只杀得杨家将东逃西散;

只杀得众儿郎滚下马鞍。

且没到母子相认抱头痛哭的折子,周围的看客频频侧目中,明阿八灰溜溜地领着泣不成声的谷雨溜出了戏园子。

又湿又脏的街道上,明阿八走在前面抽着烟,身后谷雨还在哭。

“我看见了,”谷雨抽噎着,“平头百姓尸骨如山,当兵的东逃西散,有个当官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成了两截。”

见明阿八转过头来,谷雨反倒不再哭了。

“我哥是部队里吃饷的,不是那种贩烟土养小老婆的混子军队,他们是真的和日本人打仗的,我跟着他到了南京……后来日本人来了,我随着难民逃出了城,遇到个打扮成老百姓的逃兵,他说大部队逃了,最后只有我哥的官长还坚持着带他们跟小日本巷战,打剩下最后一个人就把炸药都收起来,绑在自己身上扑向了日本人的坦克……小日本把他们尸体都开膛破腹挂在电线杆子上示众。”

谷雨浑身颤抖,嘴唇惨白,明阿八走过去抱住他瘦成了一条的肩膀。

“哥,我跟你姓,只要你不当汉奸我就一辈子跟着你。”

明阿八眉毛立了起来,给了哭到打嗝的谷雨一个爆栗:“什么话!把老子千刀万剐了老子也不当汉奸,就他妈没长那根贱骨头!”

谷雨破涕为笑,笑出个鼻涕泡来。“哥,那我以后叫明谷雨?”

“真难听,老子叫明士坤,你是老子弟弟,叫……明士羽,大鹏展翅的那个羽。”

“哥,你会写大鹏展翅吗?”

明士坤抓抓脑袋,道:“要不你还叫谷雨吧,也挺好听的。”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阿诚学着明士坤的样子时,明楼就真的想到老人那双狡猾的眼睛在他面前故弄玄虚。

“戒指不是他夫人送他的,他骗了所有人。”

明士坤满嘴里真话没两句,明楼倒是不觉得老爷子会为了骗过谁而感到抱歉。戒指的事还是让明楼惊讶不小,但是仔细想来大家似乎是约定俗成一般认为那是明老爷子的原配林夫人送他的订婚戒指他才珍视地戴了一生,这只是大家认为,当事人却从来没有承认过。

阿诚低着头白皙的细手指爱惜地摩挲着几乎已经被岁月磨损掉了所有纹路的戒指,道:“是一个小小瘪三送他的,在他成婚那天送给他的,他说小小瘪三那天喝了好多的酒,他从来没见他喝过那么多酒,小小瘪三把戒指送给他看着他戴起来之后开心得哭了起来。”

 

 

他在人生的台前龙睛虎目,唱念做打样样不落,该唱时声若洪钟,该念时字正腔圆,一生舞得一副好架势,博得个满堂的喝彩。

是该卸下这幅行头的时候了。

他是深林中的虎王,再威风凛凛终有须发尽落的一日,他感觉生命像是握紧的指缝里的流沙,正在一点点离他而去。

“我要死了。”

凭栏远眺的明士坤平静地说。他身边的小少年把他手臂抱得更紧,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好像他把头摇得够坚决老人就可以多在世上一些时日。

“娃娃头,人都要死的,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阿……爸爸……”老人一瞪眼,已经出口一半的称呼并不坚定地改了。

明士坤低头将手指上的戒指一点一点褪下,他已经有些浮肿,摘下来废了好些力气,原来戴着戒指的地方天长日久,已经被勒出一道痕迹,像是有一枚看不见的戒指仍戴在那儿。他将戒指放在手心里看了一阵后递给了身边的阿诚。

“我有很多钱,可是不能留给你。你还小还不懂,这世上有的人本来是好人,可是啊,两只黑眼珠子一看见了花花绿绿的钞票就成了坏人了。我不想害了你,娃娃头,你不要恨我啊。想来想去……唉,你看我赚了一辈子的钱,一口气也不敢松,到头来就剩下光溜溜的一个糟老头子,喏,这个戒指留给你吧。”

“我不要钱,也不要戒指,我想要你活着,别死。”

“这个戒指你得要!你看这样式太老古董了!我一个糟老头子,再配一个老古董的戒指,走出去人家要说‘明家要破产了吗?’颜色我是打一开始就不喜欢,大红的,多艳俗,就着还花了二十块现大洋,你说买的人是不是个冤大头,五块现大洋就能买个乡下丫头当老婆了。他不娶老婆,跟着走了几趟最险的路又朝把头借了钱才买下来,真是蠢,蠢透了……”他絮絮地嫌弃着,可戒指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端详,最后用力往阿诚手心里一塞,背过了脸去,一眼都不愿意多看的模样。

阿诚连忙拿过去藏在手心里,怕老爷子看见了又要生气。

老爷子面北望着天边那片赤红和橙黄连成一片的云,阿诚就也跟着痴痴地看着,直看到眼睛发酸。

老人发了声,声音像是被风化了的砂岩。

“娃娃头,以后你要是有了意中人——必须是很喜欢,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不离开的那种人——就把戒指送给他。”

 

 

“对不起,我想我给你和大姐惹麻烦了是吗?”

阿诚将掌心摊着送到明楼面前。“爸爸说谎了,他很在意这个戒指,我知道的,我早该想到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不该拿。”

明楼没有去接。

“我愿意去住寄宿学校,真的。” 阿诚仍然摊着那只手掌,脸上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什么话!”明楼有些生气,气得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可能会吓到对方,扭头长喘了一口气,转回头来眉心还是蹙着。“既然送给你就是你的,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答应了以后要把戒指送给你喜欢的人,难道你打算食言吗?”

“可是……”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乖乖睡觉。还有,”明楼压声严肃地补充:“不许再提什么寄宿学校的事,这里是你的家,‘家’就是无论你这棵小树以后长得多高多茂盛、生出多少棵小幼苗,根都扎在这里的地方。”

明楼伸出手指在明诚单薄的胸膛上轻轻点了一下,在他心脏的位置。

 

辗转反侧了几乎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明楼才睡着,满心里想着要怎么和大姐说戒指在阿诚身上的事,传来传去就又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谁知第二天下楼的时候却被明镜叫住,原来好孩子阿诚一早起来就向明镜坦白了戒指的事,等明镜向着他转述的时候,明楼做出一副恍然模样,问道:“那大姐打算怎么办?”

明镜倒立了眉,反问:“什么怎么办?老爷子给了阿诚就是阿诚的了!如果那边问起来就照实答回去,还要怎么办,我们家的孩子难道是小偷不成?”

明楼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明镜倒是不饶他,警惕道:“既然让阿诚进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不管他什么身份。”她看了一眼确定了周围没人,才压了压声音继续:“陌生人也好,老爷子的私生子也罢,如果爸爸的私生子就更是我们的家人了。我可警告你明楼,不许苛待他。”

“我哪能!”明楼叫起了冤来。

消息大概是两三日以后传来,事实证明老爷子一辈子谨慎,就连最细枝末节的都照顾到了,最后一件东西的去向也在去世前找律师立了附加条款,明确地告知了戒指赠予了明诚。

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了小家伙做个纪念也罢,上海这边皆大欢喜,香港除了二太还对老爷子的贴身之物给了“私生子”而耿耿于怀,也就没人再提了。

 

一切似风平浪静,朝着岁月各相安发展,偏的明楼离家的前一天出了事情。

早起时工厂那边出了问题明镜匆匆赶了过去,两套崭新的游泳用具前一天已经准备好了,由着司机送两个小少年去游泳班上第一节游泳课。

明楼一个在法国留学的同学回了国,他中午跟着同学在咖啡馆闲聊。等下午回家时才觉得气氛不对,抓住在厨房里忙碌的小保姆阿香问起才知道是阿诚在游泳课上出了事,送到医院急救,现在已经没事了,接回了家里正在楼上卧室里躺着。

明楼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冲上了楼,此时明镜、明台还有家庭医生苏太太都挤在阿诚的床前。

床上安安静静合着双目的阿诚面色惨白,明镜在床边坐着,抬头看来人时眼圈都是红的,她身边明台像是吓得呆了,两眼发直地盯着床上躺着的阿诚。

倒得还是苏医生镇定,看见明楼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安慰道:“没事了,还没到医院就醒了,做了一套检查,你姐姐还是不放心,偏要我再来看看。就是又吓又累,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他们这个年纪的小猴子皮着呢。”

苏医生虽然是笑着说话,可眼神里还是有了一点异样,又是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少年,才由明楼送着下了楼。

明楼再回楼上时明台已经被大姐赶回了自己房间。明镜抓着大弟的手臂将他带到了阿诚的床前,深深看了他一眼,才下定决心了一般,将阿诚的被子轻轻掀起来一角,又将阿诚宽大的睡衣也一并掀起。

明楼只看了一眼就整个呆立在了当场,他难以置信地与明镜对视,赤红的双目又落回了阿诚单薄的小躯干上。

少年很瘦也很白,自明老爷子把他待在身边的那一日起,丰衣足食已经足够时间让他长出些许肉来,也足够让一些伤痕愈合。但是疤去不掉,那些他曾经遭受的正以一种最直观而残忍的方式呈现在明楼面前。

他的整个躯干——那些衣服可以遮蔽的部分——到处是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深深浅浅,颜色从惨白到赤红的疤痕,有壁纸刀的划痕,有烟头的烫伤,还有那些根本说不出是什么凶器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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