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青春作伴好还乡(5)

so……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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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送暖,燕子衔泥归来。

荒地上一片一片一人高的荒草被割下,拖拉机拖着犁耙和一抹黑云,将肥沃流油的黑土地翻出,荒地变良田。

杜营长看着小农场初具规模,被晒成了小麦色的皮肤泛着欣慰的光泽。

他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上级让他打美帝苏修他会二话不说冲上去,上级让他翻地种田他也会扛着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部队给了他一个安稳的居所,党给了他未来,他感恩而热切地愿意为了党和国家上天入地。在一段时间里他是迷茫的,他想为了国家扛枪,打小日本,打美帝国主义,中苏关系破裂打苏联也行。可是当事情变成了“阶级斗争”之后,杜见锋就没有办法理解了,不是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力量吗?新中国成立快二十年了,怎么又出现打入人民内部的封资修余孽了?一起建设国家二十载的股肱元老转眼就成了资本主义司令部,是要被炮轰的。军队里还要好上一些,除了跟着吃了两顿苞米面地瓜叶的忆苦思甜粥,也没揪斗过谁。可休了一次探亲假的杜见锋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他人微言轻,没有站得那么高看不了太远,总觉得党和国家的决策总是对的,不需要他的理解,现在他只要想着种好眼前的良田,到秋收时完成份额就是完成了党和国家的重托,完成了一个革命军人的分内职责,现在土地翻种,玉米大豆种子播下,就等着一场春雨了,一切都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杜见锋却开始为另一件事情辗转反侧,准确的说是一个人。

方孟韦自从到了连队之后就“闭关锁国”,几乎不同任何人说话交流,他长相清秀,无论何时都是干干净净的清爽模样,女孩们免不了要对他另眼相看,总要想方设法多与他多说两句,或拉着他读书看报,男孩们见了就免不得从心里厌恶他,他又待人冷淡,一副清高傲气的模样,不到一个月下来就成了所有人眼里的怪人。他沉默归沉默,不理人归不理人,却是极听话的,让他走就走,停就停,干活就干活,不出头不挑刺不拈轻怕重,该是部队中首长最喜欢的士兵。

杜见锋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踩着拖拉机的车轮抽烟。

在他的小单间里杜见锋拿着圆镜子反复照了照,虽然好像比原来黑了点,但是绝不至于让人认不出来啊,除非是小孩儿根本没把他往心里去,所以忘了?亦或是说这个方孟韦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还是说他认出了自己但是根本没当一回事?这样的想法让杜见锋愤怒,差点没把他唯一一个可以照人的后面是井冈山会师画片的圆镜摔了。

不行,再这么胡思乱想非神经了。

当他把方孟韦以铡草料的名义叫到马棚时,方孟韦正坐在一棵白杨树下望天,一边的知青正用口琴吹奏苏修的“黄色歌曲”《喀秋莎》——即使是不愿意承认,但他们还是觉得这首歌好听,也愿意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稍稍放纵一下。和方孟韦一个连队的十几个知青其实都是背景不大好的城市青年,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运动中或多或少都受过批斗,所以,这让他们有一点点的同病相怜,也更愿意抱作一团。

方孟韦跟在杜见锋身后,白衬衫的袖子挽到肘部,一个月的农活让他身上长了些肌肉,农场的生活虽然辛苦,可口粮是充裕的。杜见锋将人带着走了许久,过了马棚,又将营地远远甩在了身后,方孟韦没有异议,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

一片笔挺的白桦林边缘有拖拉机压出的路,分割了他们的活动区域和更广袤的森林。

杜见锋终于慢下了脚步,将头上的军帽拽了下来,挠挠头,道:“你还认识老子不?在平城老子……”

那双梅花鹿似的大眼睛终于与他对视了,坦诚而淡然:“记得,谢谢你。”

“不是,不是,不是让你谢老子……”

杜见锋第一次发现自己说起话来真是费劲,本来想了无数次再见到小家伙时该如何说,可真见了面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什么,杜见锋自己恨铁不成钢,轻轻打了自己的嘴一下,笨嘴拙腮!

“那你想怎么样呢?”黑眼睛深深望进眼前被晒得黝黑的革命军人,森森的直要探知对方的内心。

是啊,老子要怎么样呢?

杜见锋被看得莫名心慌了起来,脑海里那个足够判十次“流氓罪”的梦又不失时机地窜了出来,他连忙深吸了两口气,将目光移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原始森林。

“老子没要怎么样,就是……那天早上起来你就不见了,不辞而别,老子到处也没找到你……”

杜见锋挺出息,打了结的舌头还能冒出一个成语来。

方孟韦皱了皱眉,想起了这几年唯一一个不用担惊受怕的夜晚,春雨微凉的清晨,他在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动了动就立即被人裹得更紧。睁开眼睛就是男人睡梦中英俊的脸,他睁着一双大大的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想起昨晚惊雷中他抱着自己说“别怕”……招待所院墙外一阵喧嚣,揪斗“牛鬼蛇神”卡车挂着宣传喇叭缓缓驶过,声音翻墙入室从招待所并不牢靠的窗缝见挤了进来:“前市外事处主任方步亭……利用职务之便一贯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长期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分庭抗礼……与境外反革命份子勾结,企图颠覆政权,今天被革命群众拉下马游街示众……”方孟韦脑子里炸成了一片,父亲不是被抓到干校了吗?怎么今天又拉出来游街示众了?他从男人怀里蹦了起来,抓起了窗框上还潮乎乎的白衬衫,不管不顾地开窗跳墙追着那卡车奔跑,他看着一向整洁笔挺的父亲带着高帽,脸涂的黢黑,脖子上挂着沉重的牌子,铁丝勒紧了肉里……

“那个,那什么,这其实,这一年,老子吃不好,睡不好,嘴里的燎泡一波接一波……心里总像是有事……就想着……”

杜见锋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完全没注意眼前的青年眼中的光变了几变。

“你有病。”

杜见锋一愣,一双眼睛瞪着人,有点难以置信,好像没听清小孩儿说了一句什么。

于是被盯着的小孩儿就冷森森地看过来了,又重复了一遍:

“你有病。”

说完方孟韦转身要走。

骂街都好看……还没想完,杜见锋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把自己打清醒。他伸了长手将人提着后领子抓了回来,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呲牙道:

“老子是你营长!”

方孟韦也瞪他:“你是谁老子?”

杜见锋被问得一愣,抓着人的领子怔在当场。

方孟韦冷笑了一声:“我老子是走资派,是特务,是打入人民内部的坏分子,我老子被当着一万人公审,当场枪决一年了,尸体早就在乱葬岗被野狗分干净了,我老子?哼,你敢当吗?”

直到人抚平了衬衣上被揪出的褶皱大步离开时,杜见锋的手仍然凝固的雕塑一般抬着,目瞪口呆。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破旧的营部农场里的知青和老战士们发现他们原本还挺爱开玩笑的营长变成哑巴了,白天里带着大伙闷头干活,晚上早早钻回自己的小单间,偶尔有起夜的人会发现营长门前停着的拖拉机上有忽明忽暗的蝇头火光,营长仿佛总是心事重重。半军事训练总被灌输时刻可能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半大孩子们不禁要多想,是不是营长得到了什么苏联人可能打过来的消息,所以在深夜里思索如何利用他们的小小根据地抵抗住苏联人的枪炮坦克原子弹?农场里的气氛不禁十足十地暗淡了几天。

年轻人的忧思和担心总归是持续不了多久的,没有大军压境的苏联人,他们的刺刀训练和“Сдавайтесь не убил ”就毫无用处。

随着夏日的到来,田里的玉米苗已经涨到齐腰,山沟芦苇丛里隐藏的小河总藏不住知青们的欢笑声。

这几天一直“深陷苏联修正主义反扑忧思”的杜营长去了团部开会,顺便将这半年的口粮拉回来,营部里总算是拨开乌云见太阳,活泼好动的年轻人们干完活之后就聚在一起又唱又跳。

一群年轻人里有个上海姑娘叫谢木兰,十六岁,活泼可爱,能歌善舞,有好几个男知青都对她有着革命友谊高一点的特殊感情,可谢木兰不知怎么就喜欢缠着冷冰冰木头一样的方孟韦,还说自己表哥也姓方,非要叫方孟韦“小哥”。

杜见锋和两个老战士坐着拖拉机拉着一车斗粮食顶着一片柴油味的黑云回到营部时,夕阳西下,慵懒的阳光在林缘流连,洒在知青宿舍前一排正开得明媚的大丽花上。

知青们围坐在一起,两条麻花辫的谢木兰托腮望着方孟韦,后者正垂着长长的睫毛,夕阳在他面颊上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浅金,他认真弹奏一台老旧的手风琴,长臂时展时收像一只动人的天鹅,修长的手指按在黑色的琴键上灵活优雅,有几个键子已经不出音,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却仍然动听。

方孟韦薄唇轻启,用俄文唱着动听的曲调,嗓音低沉富有质感。杜见锋不懂俄文,却肯定方孟韦的发音一定是极其标准的。那一代学生不学英文学俄文,因为方孟韦的父亲是外事部的主任,熟识五种外语还曾随领导人出访苏联,在教导方孟韦俄文方面是不遗余力的,所以方孟韦的俄文发音标准而动听。

谢木兰水莹莹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地望着方孟韦的侧脸,知青们沉浸在五音不准的手风琴声中,享受着短暂而难得的宁静。

杜见锋看着谢木兰几乎要靠在方孟韦肩上的额头,烦躁异常,在拖拉机的车斗上拍的山响,将在悠扬乐曲中昏昏欲睡的一群年轻人从莫斯科郊外唤回了北大荒郊野的农场。

男孩儿们跟着老战士从拖拉机车斗里卸粮食,杜见锋看见方孟韦将手风琴放在坐着的板凳上,冷冷清清地走过来,身上的白衬衫在夕阳中染得人朦胧幽然。谢木兰蹦蹦跳跳笑着跟他说了一句什么,方孟韦回头看她红苹果似的笑脸,绷直的嘴唇浅浅弯出了一点弧度。

轮到方孟韦时,杜见锋将最大的一包苞谷重重放在了人瘦削的肩膀上,一层浮灰瞬间将白衬衫上印出个脏兮兮的痕迹,人压得矮了一大截晃了两晃,一边的毛利民连忙上前扶住小孩儿身上的麻袋,方孟韦躲开了上来帮忙的毛利民,和谁置气一般歪歪扭扭地向着仓库走去。

月上柳梢,白天里劳作一天的知青和战士们渐渐安静了下来,杜见锋又坐在了门口黑暗中抽烟,满天繁星随着他的烟头闪烁,杜见锋咬着烟嘴出神。

忽然一个雪白的影子从前面的小路如一匹矫捷的鹿一闪而过,杜见锋怔了两秒,作为战士的机警让他本能地跟上了那个影子,一路小心却在小路的尽头河滩处跟丢了人。

一轮明月照在寂静的河滩,几如白昼,河滩上散着一堆白花花的东西,杜见锋走过去抓在手中,才发现是一堆衣裤,藏蓝色的裤子、衬衫有些旧,却整洁雪白,柔软的纯棉背心、浅蓝色的平角短裤……杜见锋抓着衬衫,鬼使神差地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河面哗啦的一声,杜见锋吓了一跳,望向河心。

月华似水,流淌在河中,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从河心渐渐浮了过来,露出雪白曲线美好的颈项,宽阔却单薄有着雪白饱满肌肉的肩膀,结实的胸膛,纤细柔韧的一把细腰……他在齐腰深的水中停住,面无表情地用一双黑眼珠过大的鹿眼望着河滩上半蹲着的男人。

杜见锋回想起还不大记事的时候,他吵闹着不肯睡觉时,外婆是个乡下的老太太,就抱紧他给他讲神神鬼鬼的故事,故事里水里是住着水鬼的……

……又细又白的人形妖精,要吸过路行人的阳气过活……

妖精看了他一会儿,毫不避讳地又向着滩涂走过来,细腰以下的部分从水面渐渐显露。

杜见锋弹了起来,条件反射地转过了身,背对着河岸。然后他才发觉自己有多荒唐,又不是女人,两个大男人还怕看吗?可是既然已经转了过来,再转过去岂不是更奇怪了?

人踩上河滩卵石的声音就在身后,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营长有事吗?”人的声音像河水一样清洌洌的。

“老……我……”杜见锋喉咙动了动,估计着人大致穿好了衣裤,就缓缓转过了身,“小方同志,我为那天的事情道歉。”

方孟韦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我不是想当你老子,老子,不是,我嘴上没把门的惯了,你别往心里去……你爸的事……你也别太难过了。”

方孟韦垂下了大眼睛,头上的水珠顺着睫毛落下,粉嫩的嘴唇难过地动了动。

杜见锋沮丧万分,接受党和国家十几年培养教育的杜营长发现自己觉悟其实挺低,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嘴巴干渴,满眼全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微润的唇。

“我好像真的病了,那天见了你之后就不太好,胸口发闷,发紧,总是走神,总怕你会出事,怕那些人再去找你麻烦,我又回去找过你,可是没找到……回到部队后我也想着你,白天想,夜里也想……”

方孟韦皱了皱眉,望着眼前说话颠三倒四的大男人,他记忆里男人高大结实,轻而易举地能将自己抱起,好像是个挺精明的人,现在怎么前言不搭后语了。

一年时间,他长高了,已经到男人的耳朵处,微微抬起头就能看见那一双在月光下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眼睛,又亮又热情。

月光似突然有了魔力,将月色下的人撩得魂不守舍,杜见锋咬了咬牙,豁出去被当作臭流氓了!

“小方同志!老子,老子好像是喜欢上你了!”

 

 

我半张着嘴望着小外公,如果有另一个李警官来看现在的自己,我一定会觉得自己挺傻的。

小外公笑呵呵的,不以为意地说:“你能想象一个大男人就那样对你说‘我喜欢上你了’的时候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什么样的表情吗?那时的我就是你现在的表情,瞪圆了眼睛看人。”

我连忙收起了自己惊讶的表情,尴尬地笑了笑。

天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一个大男人对我当年还只有十七岁的小外公的表白,这样的“禁忌之恋”在这个开放的社会仍然被一部分人所不接受,更何况是那个年代。

小外公似看出了我的思想斗争,不过似乎早已豁然,也不大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的爱人是个大男人,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外公说我是个‘怪胎’了吧?”

我连忙将头摇了起来,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和男人女人无关,更谈不上‘怪胎’,我一直觉得‘爱’是无关性别的。”

很奇怪不是吗?我在和自己的小外公探讨“爱”与“性别”,这刺激程度堪比和老爸探讨毛片女优。

我一紧张就会抓头,所以现在我和自己的脑袋有仇一样狠命地抓来抓去。

“所以,”我抬起头看了看一直看着抓耳挠腮的我微笑的小外公,“杜营长一定是鼓足了全部勇气吧?毕竟……是那个年代。”

小外公望向高楼大厦缝隙间城市模糊的天际线,目光渺远:“他一直很勇敢,勇敢得有点莽撞,不管不顾地就要往人生活里闯。那些话我连听的勇气都没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当时的我只有十七岁,真是慌了,整个世界天翻地覆的慌乱感,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躲着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后来他说,他不怕我去团里告他耍流氓、同性恋,也不怕被抓起来枪毙,有些话他不说要憋出毛病来,比死还难受,他唯一怕的就是我再也不理他。”

“你看,他这个人,顶坏的一个人,自己解决不了的消化不掉的问题,就团起来扔给别人。”

小外公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目光清亮,有亮晶晶的光芒。

我有些恍惚,仿佛看到清幽月色下,一个翩翩少年对着他满脸通红的爱人闪着一双揉着月光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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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啊,答应我,下章耍个流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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