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楼诚衍生】一蓑烟雨·忆江南(四)

请答应狸子,正文已经结束,

把“忆江南”当作新的故事看好吗?

然后,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OOC!OOC ! 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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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团之长沈剑秋立在炊事班的小院院门口时,有着灵魂飞升的空灵感,神游九天之外。

    他对多数事情保持沉默,话不投机半句多,连不满与挑剔都懒得,因为不期许,自然也谈不上失望,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一双冷冷的眼睛看着院里青菜豆腐满天飞,锅碗瓢盆响做一团,微胖的炊事班长临近饭口不干本职工作,带着几个湿淋淋满身菜渣的炊事兵在本就不大的小院里对着一个花枝招展的疯狂身影围追堵截。

    刚成年的小炊事兵挺不愉快,揉着被撞疼的肩膀,道:“这是个疯子!咱们救了他他不仅不感谢咱们,反倒像咱们欠了他十八个袁大头似的!”

大闹炊事班的人就是他们在水塘里捡回来的水鬼,瘦瘦长长的一个人,一身水粉的戏服,脸上上着青衣的妆,妆太厚也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模样,抬回来的时候还昏迷着,刚放在床板上就醒了,先是茫然地环顾周围几张也是湿漉漉的陌生的男人脸,在几个人面面相觑中突然发作,从床板上弹起,直奔了门外。

几个炊事兵被他的“起死回生”吓炸了,连忙去拦人,可看似瘦弱不堪的一缕幽魂却力气大的出奇,几个人围追堵截,将院子里摆着的青菜和锅碗瓢盆碰了一地,还是让他挣开了,逃到了小院的门口。

    炊事班长老丁歪戴着军帽揉着闪了的老腰,脸苦成了苦瓜,对着惊弓之鸟一般瞪着一双大眼睛的小疯子说:“孩子你别怕,是我们把你从池塘里捞出来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寻死不可呢。”

    小疯子咬了咬嘴唇,也不开口,扭身便要冲出柴门,迎面一头就扎向了本就站在门口的宽厚胸膛。

    小疯子下意识地抬起了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本就撩入云鬓的眼线如惊鸿展翅,大睁的双眸里黑眼珠水汽盈盈,映着面前当路者英气勃勃的面孔。

    高大英俊的男人在他面前抬了一下手,小疯子就歪倒了下去。

沈剑秋不是真神仙,也不会法术,没什么抬抬手就让人昏厥的本事,他是凭借着手感,不轻不重一掌劈在了小疯子颈窝里,大脑瞬间的缺氧,让人昏厥最少一分钟,这已经足够狼狈不堪的炊事兵们七手八脚地将人捆起来了。

炊事兵们善良的过了头,笃定地认为小疯子被池塘里的水鬼勾了魂一心要寻死,怕他清醒了又寻死觅活,干脆拿了棉被将人层层裹了起来,再用武装带扎得结结实实,防止他触壁寻死。把人扎得肉虫子一般之后,炊事班长老丁尤嫌不妥帖,将自己搭在肩上的毛巾团了团塞进人嘴里防止小疯子咬舌自尽。

狼藉一片的炊事班小院是没法立足了,被裹成肉粽子一般的人放到太阳下晒非出了人命,沈剑秋心里叹了一口气,让人把小俘虏抬到了团部自己干干净净的大床上。

沈剑秋本应该无奈又心累,可事实恰恰相反,看了一场闹剧,反而让他心情莫名其妙地纾解了许多。

在战场上看惯了生死的人,早已被大限面前的人人平等与无能为力消磨得麻木不仁了,没有眼泪也没有遗憾,因为在老兵心里,他们都是已经死了的人,所以生离与死别都变得稀松平常。大抵因为战场上见惯了死亡,非战争时期他们对力有所及的挽救生命的行动抱着格外高的兴致,炊事班“唱大戏”几乎吸引了半个团的人,午餐时间,苦大兵们端着饭缸咧着嘴、嚼着饭,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直到沈剑秋一脸麻木地站在了炊事班门口,围观的人群才见了瘟神一般一哄而散。

沈剑秋不是兵痞,也不是儒将,杀戒破了无数次的他也不指望死后早登极乐,他也没空想自己为什么会让人把厚重的棉被卷抬到自己整洁的大床上去。

众人散去后,他才想起了叹气。

炊事班班长老丁好心过度,大夏天把人这么个捆法,嘴里还塞着毛巾,不热死也闷死了。

他伸手解了五花大绑的武装带,在棉被中挖出一张小脸,把堵在人嘴上的毛巾也扯了出去。小脸上还涂着京剧的油彩,青衣,眼线描得飞撩入鬓,即使是人闭着眼,也隐约看出这张小脸底子其实轮廓很好看。

记忆深处,姆妈因为从小唱戏勒头,眼角是轻微上扬的,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的神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姆妈她是做青衣行头,浓黑眼线也是这样长长的。

沈剑秋一个恍惚,想起刚才小疯子一个转头看见自己时惊恐万分的神情,一双黑眼睛又大又圆……他连忙闭了闭眼睛,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小疯子应不是戏子,妆勾得很票友。

儿时沈剑秋被班主领着到戏班的后台,看过角儿勾脸,上一次妆精致的紧,一次起码要一个时辰,每一次上妆都勾勒艺术品一般细致。

沈剑秋看了看这张业余的青衣脸,还因为又跳水又大闹炊事班花了不少,心里顿时不舒服了起来。张嘴想喊副官,想起来副官去师里办事,只好自己拿脸盆打了热水,拿着毛巾浸湿了沾了肥皂,一点一点去晕小脸上的妆。

热毛巾触到皮肤上,躺着的人眼睫动了动。

战场上的杀戮机器沈剑秋难得耐心地拿着毛巾一点一点给人擦脸,油彩难除,在脸上久了还伤皮肤,一下擦不干净就用了点力气反复去蹭,油彩擦掉了被蹭的人人也疼得呲牙咧嘴,只是不敢睁眼。

沈剑秋早就看出他醒了,也不是疯子,疯子哪有那样清澈透明的一双眼睛。他就是害怕了,落水之后惊魂未定,醒来之后被老丁他们几个穿着军装过分热心的大黑脸大白牙吓到了——小镇上总是将当兵的老总妖魔化了,征了几次兵粮之后这一身军服就简直成了欺男霸女的代名词——大闹炊事班根本不是发疯,也不是寻死,而是惊魂未定急于逃跑,被炊事兵们一追才慌不择路。

      沈剑秋将手里已经花了的白毛巾扔进了水盆,双臂环抱胸前往椅子里一靠。

“醒了?”

原本还在装昏迷未醒的人眼睑一抖,几乎是一瞬间将自己缩进了那条厚重的棉被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惶恐地望着床边坐着的人。

“寻死还是失足啊?”沈剑秋望着那双隐在棉被阴影中的黑眼睛。

黑眼睛沉默不语,警惕而无助地盯着闲散坐着的高大英俊的男人。

“还想死吗?”男人又问,声音冷清,可口音里带了点东南沿海的温和,莫名的感人。

两个小时之前还徘徊在崩溃边缘一心求死的小水鬼已经知道被溺死有多难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绝望感,绝不是他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愿意体验第二次的。无论是为谁,他死过一次,仁至义尽了。于是,面对男人的问话,在犹豫了两秒钟后,他摇了摇头。

沈剑秋看见那黑眼睛背后鼓出个包的棉被轻微摇了摇,就站起身从一边的柜子里找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军装裤子,放在了床边。

他转身出了自己的临时卧室将门带上,走到刚刚还来不及仔细欣赏的荷花缸边,一阵带着荷香的清风徐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总算有了动静,沈剑秋转过身去,看见门半开着,门里的人微微颔首,一双半掩在门口的黑眼睛怯怯地在院子里寻到他的身影后又立刻躲回了门里。

沈剑秋回到卧室时,自己床上那条本来裹着小疯子的油腻腻的棉被已经被叠得整齐放在一边的椅子中,雪白的床单抹得平整,只剩了一卧水痕,是浑身湿漉漉的人躲在上面时沁透的。

小水鬼穿着过大的雪白衬衫直晃荡,下摆扎在军裤肥大的裤腰里,细腰盈盈一握,恨不得把腰带缠上两圈才合适,军裤太长,在裤腿处堆积,露出一点赤着踩在青石板地面上的雪白的脚趾,不安地蜷缩着。

他把那身可笑的行头在桌子底下团成了一个滴着水的团,穿着沈剑秋的衣服,像是一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孩子。

小水鬼垂着头,用头顶对人,躲在墙角的一小截阴影里,像极了正在被塾师骂的学生,衬衫过长的袖子里露出的手指又细又长。

家教森严,森严到有点唯唯诺诺;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

沈剑秋在心里飞快地对面前的人进行了评价。

小水鬼被看的久了,也听不到对面的人说话,就抬起了一张被自己洗涤时蹭得一块白一块红的小脸,神情可怜兮兮。

看见他的脸,沈剑秋一怔。

浓黑的眉毛下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随时都可能伤春悲秋流出泪来一般,这样的眼睛太过引人注目,以至于让人经常忽略了其他的五官,只还对他尖尖一收的下颌有个模糊的印象。

沈剑秋移开了观察人的眼睛,把水盆里的脏水倒了,又低头将那一团还在滴水的青衣行头和老丁泛着葱花味的棉被一同丢在了门外。

“你家是镇子里的吧,没什么大碍了,下午就叫人送你回去。”

小水鬼看着男人将自己宝贝的唱戏装扮丢了都没出声,听到要送他回去,连忙抬起一双水莹莹的眼睛,摇着手说:

“不不不,我不能回去!”

细声细气的,有点哑,带着当地的口音。

“你失足落水家里人会担心。”

寻死觅活多半有难言之隐,沈剑秋很客气地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谁知小水鬼并不领情,低着头嗫嚅道:“我是自己跳到水里去的。”

沈剑秋又在心里的评价上加了一条:心无城府。

他坐在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又抬眼看了墙角罚站一般的小水鬼,头发还没干,小水鸭子一般。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沈剑秋不大会开导人,这大概源于他不会费力去让别人理解自己。

小水鬼柔软的胸膛叹了一口气,道:“这世间‘成全’最苦。”

沈剑秋抬起眼,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面容还很稚嫩的小水鬼,不大相信刚才的话是出自他刚过了变声期的喉咙。

 

沈剑秋睁开双眼,大脑短暂的一片空白之后,记忆一点一点回归。

在他堪堪有力气行走的那天,他就告别了江边打渔的老肖和他的女儿,将钱夹子里剩下的钱大半给了老肖,钱其实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如果可能他倒是不在意将全部的钱留下,只是他还要返回部队,需要留下一部分作为不时之需。

 

刺杀新政府官员临行之前,他将部队交给了副团长,抱着必死的决心领着几个人回到了上海。

在少年时,甚至是成年后,不管沈剑秋承认与否,都将明楼作为了目标一般的人物,他羡慕他几乎拥有了一切的幸运:父母、财富、聪明的头脑、舌战群儒的口才、风度翩翩的姿态和似乎永远用不完的好运气。他如同一切拥有过分优秀的兄长的弟弟一般,将对方作为偶像、目标、赶超的对象,尊敬、钦佩的同时还带有不服气和不认输,甚至隐隐之中怀有着莫名的敌意。

初时,知道明楼明诚回国为重庆政府效力时,沈剑秋是欣慰的,也有着点复杂的情绪,因为彼时重庆正遭受着日军丧心病狂的轰炸,他倒有些宁愿对方老老实实在巴黎教一辈子的书。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小水鬼说过的“这世间‘成全’最苦”,跳脱轮回外不在五行中的沈长官不吝于对自己再苦一点,直到明楼投诚了新政府。

正在北上行军参与拖延日军主力行动的沈长官在报纸上看到了消息,他不动声色在指挥部的临时帐篷里绷着脸,指挥着部队作战两天三夜,不眠不休双目熬得赤红。小水鬼担心地将白米粥放在他的桌子上,小心翼翼靠近了躺在床上只剩了躯壳的人,然后本来已经魂飞天外的人突然三魂归位,一把将人的细手腕抓住,几乎将人吓得魂飞魄散,他神经质地动着嘴唇,说:

“倒了!倒了!”

“什么倒了?”小水鬼被他崩溃边缘的神情吓得哭了出来,一双瘦长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沮丧的沈剑秋想起刚到明家的自己,站在客厅中笔直得像一根小钉子,刺眼地存在着。然后少年的明楼下学归来,英气勃勃,双目充满希望与火焰,永远饱含着热情,想要调动起所有人的积极性一般。那样的明楼是那样的耀眼,是与他短暂的人生中见过的所有的人都不相同的男子汉,是他要成为的那种人。

可现在呢?神像有了污点,房倒屋塌一般的毁灭感铺天盖地,沈剑秋听到自己心里什么轰然倒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即使是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姓氏,内心里也被耻辱鞭笞得鲜血淋漓。

他怎么敢?

他怎么对得起他的姓氏?

他怎么对得起党国的信任?

他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崇拜?

他要亲手清理掉这个污点,为家为国,亦或是为了自己。

 

沈剑秋揉了揉眼角,经过江水涤荡,终于冷静了他的头脑,他想这次“明鉴”是真的死了,很快沈剑秋也会死,不是死在日本人手里,而是被一颗叫做“军法”的子弹处决。

战争期间,长官擅离职守等同丢城弃地,是一百次枪决都不嫌多的,但不冷静的沈长官冷静地将手中权责交给了副团长之后,还是离开了阵地。他要清理门户,也要精忠报国,怒令智昏,他心里的天枰早就被一把怒火烧得干净了,分不清孰轻孰重。

上海新政府官员遇刺案件闹得沸沸扬扬,重庆方面和军队高层早就一清二楚,沈剑秋再清楚不过,自己一回到部队中就会被五花大绑,送上军法处,再被当众枪决。

死在自己人手里让他多少有些不甘心,但他还是要回去,即使是背上“擅离职守”的罪名再挨上一枪,也要回去,因为这是规矩,是法则,沈剑秋不愿意死在自己人手里,却愿意死在“规矩”里。

果然,他辗转回到了国战区,向当地驻扎部队长官报告了情况后,当天下午就被拷上手铐带走了。

可是,没有军法处的审判也没有一颗叫做“军令如山”的子弹。他被关在当地警察局改造的师部监狱里,距离他的305独立团的驻扎地只有十公里。

他专心致志地坐牢,什么也不担心。已经升任副团长的马玉林最终是会带着团里的袍泽弟兄们走出困境,就像当初把他从人间炼狱中背出来时一样,马玉林一直是沉稳可靠的。

关押一个不想逃跑也不会作乱的除籍军官环境不会太差,当然这也得益于他在师部的黄埔同期的照拂,牢房干净整洁没有异味,他还可以看到铁窗之外墙角向阳处一株姿态优美的腊梅盛开,清风送爽,香的过分了。

他回过头,看见看牢房的宪兵站在门口。

“沈长官,”宪兵们专职看管处罚犯了事的军人,见多了犯事的长官,难免哪天对方不会东山再起,所以待人总是客客气气,“外面有个人要见您。”

沈剑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挑着眉看对方。

有人要见在押犯人,这不该是宪兵们的长官说了算吗?怎么反倒问起犯人要不要见面?

对方也没多说话,向着身后示意,然后一个轻飘飘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牢房门口,圆圆的双目红肿,本来就消瘦的下颌更尖了些,看见了牢房里面色灰白的人之后瘪了瘪嘴,竟是要当着人哭出来。

沈剑秋叹了一口气,自己叫了对方半个月的“小水鬼”,然后他就真鬼一般缠了上来,本来看着挺脆弱的一个小孩儿,怎么就膏药似的甩不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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