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楼诚衍生】一蓑烟雨·忆江南(一)

秋花视角番外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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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只老去病死的苍鹰,展翅直入云霄,以俯冲的姿态坠落浑浊的江面,先是撞击撕裂的痛,随即立即被正月里冰冷扎人的江水包围。

沈剑秋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因为太过熟悉那种被剥夺了一切的绝望,索性不再抱有希望,亦或是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是一心求死的,求不得,反被渐渐激起了狠绝与暴戾,掩盖在冷漠平静的外表下蠢蠢欲动。

 

他死过很多次,和死亡颇为有缘,他想这大致源于最原始的播种。

他本就是一次风花雪月不经意间播撒的误会,逢场作戏而已,做不得数。偏偏孕育恶果的温床执拗得很,对一面之缘的留洋才子情根深种,在所有人知情人反对声中执意留下了这场美丽误会的结果。至少在沈剑秋孕育的初期,他是不被看好,乃至于是希望被消除的存在。

孕育大多由爱而生,经希望与期许浇灌,再由欢笑和祝福迎接。

没有种下好因,能结出什么好果呢。

他的母亲沈筱秋本来是苏州小有名气的青衣,十一二岁就唱出了名堂,扮相眉清目秀,唱腔婉转多情,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公子少爷。梨园倡优自古来是下九流,多少老爷少爷们一掷千金地包小倌睡戏子,不仅普罗大众将戏子与婊子共列,连优人们也自寻出路傍上有钱有势的,趁着年轻时多哄得吃穿金银,为容颜不再时早做打算,并非自甘轻贱,时事如此,多少事也是身不由己。

沈筱秋是个异类,娇娇小小的人儿却是最有风骨。唱念做打,规规矩矩,走戏台,跑堂会,戏唱的无可指摘,却概不参加老爷少爷们别有用心的吃请。

凡事不易得到的总是好的,她越是冰清玉洁,拒人千里,就越能吸引人的注意,身价越抬越高,沈筱秋自岿然不动。

追求示好者络绎不绝,闹得最凶时,省城里督军要娶她做小被拒,恼羞成怒就来抢人,沈筱秋面不改色拿了剪花纸修眉毛的小剪刀当着穷凶极恶的督军将细细白白的脖子扎得鲜血淋漓。娶亲是好事,谁也不想闹成凶事,督军自讨没趣,只得作罢。沈筱秋的颈子养了一个月,敷上行头总算又能登台,却也没白白流血,至少对她垂涎三尺的男人们懂得了什么叫做“敬而远之”。

沈剑秋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去提及有关于“父亲”这个概念的一切相关话题,并非不好奇,而是从他还不懂事就开始慢慢从周围人的言谈举止中观察出了问题的答案。

在那个不大却还算包容善良的小镇上,良家大婶大妈的眼里,良家少女未婚生子是要浸猪笼、沉塘的,不过谁叫他的母亲是下九流的戏子呢。眉目如画的戏子与有钱男人一夕欢好后珠胎暗结,可却终不被男人的家室接纳,只能躲在小镇上独自抚养幼子。

一切似乎合情合理得顺理成章,对于小镇上的女人们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个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一个未婚的娇柔女人独自抚养幼子就已经是最大惩罚,人们感慨一阵命运公允之后就残留了些同情给她们母子,不过这对于沈剑秋和他的母亲沈筱秋来说意义并不大。

对于一个看上去娇小柔顺、连女人都要产生怜爱之心的江南女子来说,沈筱秋内心里过于坚强而执拗,甚至是过于激烈的。她看上那个人了,就奋不顾身崔莺莺一般自荐枕席,至于嫁不嫁他,有没有结果,全然不在她考虑范围内,喜欢就是喜欢,就像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要生下带有那个人血统的儿子一样。

爱他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子亦是她一个人的。

随着年岁的增长,沈剑秋渐渐从白白嫩嫩的婴孩长成了雪肤乌发的幼儿,男孩儿的英气初现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他水横秋波、娇滴滴的母亲,他发现母亲会越来越长久的凝视自己,偶尔显现的深情款款和怅然若失都像是对着另一个人。

未婚戏子随母姓的儿子,年仅六岁的沈剑秋继承了他母亲性格里的倔强与坚韧,连带着年轻的母亲被心事与过于丰富经历磨练出的沉静和冷寂一同继承来了。

安安静静的一对母子生活的波澜不惊,沈剑秋从未觉得自己不幸,幸与不幸皆有对比,他不爱寻常人家的喧嚣,也不羡慕寻常父母对子女的严慈之爱,甚至抗拒有人对他这个白净漂亮儿童因喜爱而生的肢体碰触,所以,在他看来父慈子孝也并不是生命里不可缺失的部分。

人,尤其是男人总会对自己的未来进行规划,这与年龄是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的,再年幼的孩子也会对将来的自己有着一定的畅想,可能并不具体,甚至笼统到过于缥缈,但幼儿响亮的关于当将军、做大官的愿望是没有人会嘲笑的,反而要被夸赞有志气。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沈剑秋对自己是没有什么期许的。他刚烈的母亲没教他自怨自艾,自然也不会激昂地教导儿子要摆脱不公命运而发奋图强,去书写什么励志传奇。母亲对他唯一的期许就是同普罗众生一般生活,波澜不惊的安然日子就好。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阿姨婶子们常用的说法,语气里常带了蔑视,却不得不承认,天生丽质的沈筱秋生的儿子就是比旁人的儿子好看一些。阿姨婶子们又不甘心地说:一个男娃娃好看管什么用,终是要像他姆妈一样做个戏子。这个说法连一直视沈筱秋如亲女的班主都是赞同的,几次三番劝说她趁着年轻嗓子好再唱上三年五载,儿子眉清目秀,长手长腿,是个唱小生的好坯子。沈筱秋却打定主意要远离梨园似的,婉言回绝了班主,并宁可自己过得辛苦,也将开蒙年纪的儿子送到了私塾中读书。

沈剑秋跟着山羊胡子的前清老秀才写了两个月的百家姓千字文,县里开设了新式公学,母亲又拉着他的小手到县里的小学校报了名。

 

无论有多少“人定胜天”、“愚公移山”的豪情,一个被汹涌的江水卷携着翻滚的人都要不得不感叹人力不歹,终归是渺小的。沈剑秋觉得自己像一叶芦苇被冰冷的江水撕扯着,像有一万只死于江中的水鬼急于寻找替身,伸出一万双冰冷的手,争抢他余温尚存的肉身。

猛然被一股暗流夹带着,拖向深渊,倏地又被托出水面。沈剑秋本能地动用了全部胸肌极大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生命之初的嚎哭,卷集着空气冲向肺部。

人对于空气是本能的渴望,婴孩呼吸第一口空气以后就再也不会忘记这种本能,渴死之人再次呼吸到江面上鲜冷的空气后就又重燃了生机。

他在江心暗流中踩着水,抓到了一块漂浮物,保持着口鼻浮在水面之上,费力地在一片雾霭沉沉中寻觅,却再也看不到老旧船厂的影子,也看不到上海滩的霓虹灯影,冰冷江水麻木了他的全部感知,他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中已经漂出了多远,也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疼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小镇到县里有五里的路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很长的一段路程,天不亮一伙小娃娃手拉着手挎着自家母亲缝的花花绿绿的小书包踩着田埂、跨着小桥,一路上欢歌笑语地奔着县里的公学,放学时又是这样成帮结伙地一路回来。

沈剑秋总是远远跟在大队的后面,亦或是早早赶在大队前面,从不搀和到人群中去。

他曾近似拥有过一段短暂的友谊,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咬着手指问可不可以同他一起走。

小剑秋想了想,点头应允。

于是小胖子欢天喜地地跟着长相俊美的小家伙结伴而行了两天,第三天,小胖子就又回到了大部队中,沈剑秋没问原因,小胖子却因为做了“背叛者”而良心不安,偷偷向他解释:不是他不想跟他玩,而是他姆妈不允许他跟他玩。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剑秋想,自己多半是不需要友谊的,只有孤独的人需要友谊,而他不需要;就像需要照拂的人渴求父爱,而他足够坚强不需要父亲一样。

他彻底脱离了上学下学的小学生们,一个人朝霞暮月地独来独往。

时光若一如既往,岁月安好尚可平静待之。

可从来树欲静而风不止,人世对美人宽仁,命运却从来残忍。

沈剑秋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很多男人对他未婚生子的美丽母亲垂涎欲滴,却仅限于垂涎欲滴,碍于种种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这样的感觉很抽象,看不见摸不到,也没有更具象的感知,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母子二人均和心思活络的觊觎者们相安无事。

直到有被爱慕冲昏了头脑、并被酒精火上浇油的男人横冲直撞进了母子俩的小院。

沈剑秋下学后跑跑跳跳地走进了家门前的小巷子时就听到了家里不同寻常的争执声。他急忙冲进了屋子,就闻到了一屋子的酒气,有个高大的醉汉正满面通红地纠缠他的母亲。

“不就是个被玩过的戏子吗?装什么清高!老子有钱不白玩你!”

醉话难以入耳,最可恶的是他还用他满是胡茬的大脸去凑近母亲的花容月貌。

沈筱秋银牙紧咬,不声不响地奋力挣扎,却不呼救。她再明白不过,一个身败名裂的戏子,不会有人相信她的清白与操守,呼救只会招来更多人看她的笑话。

沈剑秋感觉身体里有什么动物猛然惊醒,一只小小的雄性动物,对于闯入自己领地挑衅的更强壮的雄性本能的愤怒与激烈。

他悄无声息地抓起一旁桌上的剖瓜果的小刀,靠近那高于他两倍有余的醉汉,默不作声地将小刀扎进了他肌肉紧绷长满黑毛的大腿。

醉汉嚎叫一声,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一个牙齿紧咬、满目凛凛寒光的儿童,他扎了男人一刀尤嫌不够,看见男人回了头来恼羞成怒地盯着自己也不惧怕,扬起拿着小刀的小手又要扎下第二刀。

“小狗崽子!”

男人一把拎起了男孩,忍着腿上血淋淋的伤口,走到天井中,要教训他,男孩一扬手,刀刃就划破了抓着自己的粗大手臂,男人吃痛,如蜇了手一般将手里揪着的男孩轻飘飘地丢出了几米远。

“咚——”的一声,同时响在沈剑秋的耳边与脑海。

他只觉得后脑一凉,鼻腔口腔满是腥甜,剧痛从后脑蔓延开来。

小孩儿被丢了出去,后脑撞上了天井里用来养睡莲和金鱼的大瓷缸,血登时顺着他犹自支持着不肯垂下的细弱脖颈流进了单薄的脊背。

醉汉见了血,立即清醒了,看见小孩儿斜倚着大水缸,仍瞪着一双狠狠的大眼睛,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几岁的奶娃娃盯得毛骨悚然,也顾不得他貌美如花唾手可得的姆妈了,几乎是夺门而出的逃走。

看见侵犯者逃走,沈剑秋才感到了疼痛,一阵一阵地吸着冷气,冷冰冰的小手中兀自紧紧握着刀柄。毕竟只是几岁的孩子,忍了两秒后就情难自禁地呜呜咽咽起来,泪眼朦胧中看见母亲扑了过来,将自己揽在怀里,两滴泪水落进自己的衣襟,还是无声无息的。

母亲是从来不哭的,沈剑秋太疼了,觉得自己可能是快死了。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的接近死亡,彼时有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和将灭不灭的惨淡夕阳。

 

他从昏迷前幻想出的温暖惬意中惊醒,再次面临着残忍冷酷的事实,双手仍紧紧扳住一截漂浮的几乎要沤烂的树根,在波涛中浮浮沉沉。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他本来就过于苍白的脸又褪去了一层血色,变得灰青,一双被江水完全浸湿的眸子闭了闭,眼前就是一双美丽的眼睛,有着过黑过大的黑眼珠,几乎将圆圆的眼睛溢满,看人时就将人整个拢住一般。

是谁?是谁?

失血、寒冷,让他引以为傲的头脑不再灵光。

在他将沉,江里又要再多一条亡魂之时,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将他拖进了一叶渔舟。

高大惨白的男人外衣早在挣扎之时遗失,上身只剩了一件被浸透的衬衫,从江水中浮出时就一直不由自主地颤栗,移动之时,有稀薄的血液从伤口溢出,像一朵淡淡的花在雪白透明的衬衫上绽开。

然后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的人被裹上了又沉又冷的满是鱼腥的旧棉衣,揽进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

于是,他再次得以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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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秋花没有死!

秋花有九条命!

再活一次我们绝对不三!(也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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