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楼诚】一蓑烟雨·子不语(下)

写完

累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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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阵阵江风袭来,夹杂着冰冷的潮气,在巨大空旷船厂中每一处隐秘的角落游荡。

厂房中无法变卖的由于废弃没有保养而生锈的巨大金属升降机在风中发出阵阵低吟,吱嘎作响,像是已经死去多时的怪兽的魂灵在肉身安息处逡巡不去,在黑夜中发出哀嚎、悲鸣。

厂房的阁楼中,明诚在黑暗中和衣躺在木板床上睁大着双目,正望向四方窗户透出的黑漆漆的天空,只有几颗星星寂寥的点缀。

空旷的江岸的气温明显低于喧嚣的市区,这种感觉在唯一的炉火熄灭后就更加明显起来。身后明明有人伸张长臂将他圈揽在怀,一如经年之前少年翻窗而来,将他抱在怀中紧紧相依,也许冬衣太厚,也许气温太低,明诚始终无法感知到对方的体温,连呼吸都若有似无。

若说明鉴死在了广州霓虹闪烁的雨季,也许他的灵魂以沈剑秋的身份也并没有活太久,进入军校——甚至更早——他就已经不再将自己当成一个活人,也不再想自己曾经活过,甚至可以丢弃了自己存活过的记忆。

在战场上他不怕死,因为他已经死了。

在自己身后躺着的只是一具永不瞑目的肉体,不再是活生生的人,所以连体温都吝啬了起来。

明诚哀伤的想着就伸手去抓自己腰间的手,除了掌心,几乎是冰冷的,不再是细腻柔软的质感,长着厚厚的枪茧,有几个关节已经僵硬不能灵活弯曲,却依然保持着警惕,在对方从他手上探知出更多过往之前就反手将其抓住。

两只手在寒冷的空气中压制和反抗地纠缠了一阵将手心的热度也消耗殆尽了,才以一种互相都不得自由的僵持状态垂在了身侧。

近乎于幼稚的手指上的互争上风,却让明诚心中迷惑,沈剑秋的背景恐怕不止军队那么简单,他的擒拿格斗手段都不是军校里普通训练所能达到的,仅是手指上的钳制就看出了特工的风格,不是军统就是中统,最起码受过一段时间的特工训练……

又一段不可说的故事。

“愿意给我说说你的事吗?”话一出口,明诚有些后悔。

这句话的对象如果是明楼,那你听到的答案会因人而异的真假掺杂;这句话的对象如果是明鉴,那这多半是句废话。

所以这成了一句象征性的仪式化问句

可这句话的对象是沈剑秋。

“愿意给我说说你的事吗?”沈剑秋的声音与这寒夜的基调吻合,将对方的问话又问了回来。

然后,等待着彼此的都是沉默。

沈剑秋阖着眼,感觉到手臂中重重布料包裹下的胸膛被空气充盈,然后又缓缓地纾解,青年黑夜中圆睁的眼前暖了片刻。

“淞沪会战的时候我也在这里,”沈剑秋顿了顿,声音徐缓而冷硬,是一个人所能听到的最冷清平直的叙述:“这里是简易的战地医院,也是简易的团部,我们的团长在残肢断臂旁指挥进攻日军。仅仅是一个上午,就死了十三个连长,我手下就送走了三个,一颗炸弹投下来,有的连尸体也找不到了。我的战场在三条街之外——不堪的回忆所以连路名也忘记了——肉搏拼杀,今日前进五百米,明日再后退三百米,三米五米的拉锯战……终是彻底的溃退,就像是整个战局,一溃千里的那种,我奉命掩护团部撤退,那时这里到处是血,到处是还有温度的尸体,血将江水都染红了……不过现在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百乐门的舞照跳,赌场里照样的吆五喝六,马场上日复一日的销金错银,人的记忆就像是江水,事不关己的死亡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在里面,连个涟漪都没有,不过那并不意味着死亡就毫无意义。

平静的叙述,明诚听得惊心,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于面对死亡,甚至也亲手结束过不少生命,可往往越平静的叙述给人带来的触动就越大,沈剑秋的叙述并不算什么隐秘的私事,而是见诸史册的事实,如果说这算是一件值得分享的事,里面带有个人色彩的也只有那一句圣人言。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愿意交换一个故事吗?”

明诚咬了咬下唇,特务的本能让他有一丝戒备,毕竟于他而言,说真话有时是一种奢望也是一种危险。不过沈剑秋既然轻描淡写地将叙述称为“故事”,既然是故事,自然真假难辨,也就不存在泄密与忌讳。

“你想听什么……”眼前一方黑漆漆的天空几颗繁星闪耀,渐渐的又不太清晰了。

沈剑秋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渺远道:“你在欧洲那么久,去过维也纳吗?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明鉴的小提琴老师海因茨先生到奥地利任教授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还一直和他的中国学生保持着联系,这种联系持续到明鉴离家出走。

明诚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始终对放弃小提琴耿耿于怀。

到巴黎的第二年寒假,明诚怀着复杂的心情和同学同游了维也纳,也独自到音乐学院里去拜访海因茨先生,可惜被告知,对方在两年前退休离教回到了他的家乡德国慕尼黑,并且加入了德国社会主义工人党,也就是纳粹。

“那是一座到处流淌着音乐的城市……”黑暗中鹿眸胶着一般的费力挣了两下,巨大的困倦却如蛛网,将他团团包围,只有低低的声音温和的断断续续:“森林环抱着城市,蓝色的多瑙河从市区中静静流过,城市中的街道卵石铺就,纵横交错。建筑多种多样,巴洛克式、哥特式、罗马式……中世纪的教堂塔尖高耸入云……乐手们在广场的喷泉边聚集,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单簧管、黑管、大号、长号、圆号、定音鼓、竖琴……街边巷角,独奏、合奏,总有着大大小小的音乐会,演奏不为了任何事,只为了快乐……”

最后几个字,已经半入梦境的明诚自己也听不清了,最后的理智让他无谓地挣了挣仍被桎梏的手指,感觉到身后人冷冰冰的怀抱又近了些,他自暴自弃地想:

蜂蜜水又香又甜,却喝不得。

 

明楼整装待发在家中的楼梯上坐了一夜,受过严苛训练的他身体上并不觉得疲惫,可也毕竟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正当年了,第二天天刚亮就到了新政府办公厅,面色微微有些疲惫的苍白,疲惫既是身体的,也是思虑过多的。

昨日中午时分,安若铁桶的六国饭店内“隼之翼”中队的一名飞行员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新政府特务委员会秘书处秘书长明诚,以及明家行踪诡秘的二少爷明鉴。

这些是报纸上不能报道的,却是瞒不过特高课的。

明公馆外隐藏的特务、街上鳞次栉比的军警、特高课和76号诡异的沉默,一切都意味着一张大网正在铺开,这网一旦洒下,捕捉的将不仅仅是刺杀新政府官员的罪魁祸首,而是要顺藤摸瓜的勾勾连连牵扯出一切水下可能暗藏的秘密。

按照纪律,明诚的无故失踪无论在军统还是中共,都是要立即上报的消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是明里暗里都要直接牵连明楼的。

但是明楼没有那么做,时间太短,说不清是叛逃、是被羁绊住了脚步,是下落不清,亦或是已经遇害。

他有选择沉默的借口,第二天将是最后期限,如果第二天天黑时明诚还是没有出现,他将不得不向两方面报告。

答案出现在他坐在办公室的半个小时后,秘书处将电话接了进来。

“明楼,”对方冷冷清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我想我们该谈谈。”

“电话里谈吗?”明楼心中一沉,声音阴森,带着威严与愤怒,“你在外面乱花钱赌马养女人家里养得起你,要是真惹了什么杀人放火的滔天大祸我也保不住你!明家也容不得做丘八的少爷!”

对方低低笑了两声,透过电话线传来时有些不真实,“大哥,我真的闯了大祸了,我杀了几条日本人的狗,日本人现在满世界的找我呢。”

明楼怒气透过电话线喷薄而出:“混账!还真是你干的!谁教唆的你!我们明家首善之家就教你滥杀无辜了?我们明家没有你这样的人!”

“明家已经出了汉奸,再出个杀人犯也不新鲜。”电话的那边反唇相讥。

“那你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明楼手指进进扣住黑色的电话听筒。

“做弟弟的想见见您这位明长官。”对方依旧笑着说。

“你自生自灭吧!”

“你不想知道是谁指使我的,也不想知道我究竟还有多少同党?”电话那边沙沙作响,似有风拂过,亦或是对方在遗憾的叹息。

明楼冷冷道:“你去自首,自然有人会问你这些。”

“唉,”叹息很夸张,马上又续接了桀桀的笑声,“那你总该知道去哪儿给明诚收尸啊,好歹他给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狗,别太无情。哦,我忘了,你连弟弟都不认,又怎么会在意一个仆人。”

明楼沉默着。

“我想活,”语气中难得的认真,“为了活,我想我总要出卖点什么,我知道的秘密绝对值我的命,而我恐怕要先和您谈一谈,然后您再去找您的上面谈。”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想做你刚才还称呼为‘狗’的角色?”

“我只想活。”

明楼眼睛沉了沉,道:“你想怎么谈。”

“您来找我,我会谈一谈我的条件,关于四十六军军部高层的事……我胆子小,如果人太多我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我死了,秘密可也就死了,所以记住,您只能一个人来。”弟弟的声音幽暗而阴祟,陌生极了。

“我一个人?”明楼又问了一句。

“对,您一个人。”

 

一个小时后,明楼如约出现在废弃的船厂破败的厂房中时,厂房中空无一人。

萧条,废弃的钢架上爬满了铁锈,空地上长了杂草,高高的顶棚早就因为轰炸而缺了一大块,墙壁上满是弹痕和暗黑色的污渍,船坞边的铁围栏已经变型,两侧有台阶通向船坞底部,江水颜色暗沉,混浊不清,整个船厂像一个死去多时的怪兽,只剩下了破败的残骸。

明楼小心地扶着船坞边的围栏站着,向下探看了一下,船坞顶部到睡眠大致有五六米的高度,这样小型的船厂中,船的吃水深度也是五六米。

身后一声轻笑,明楼收回了前倾的上身,头也不回,道:“如你所愿,76号的特务和日本宪兵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沈剑秋立在通往船厂三楼办公区的铁楼梯上俯视着明楼,扁了扁嘴,声音愉悦道:“那太遗憾了。”

“阿诚呢?”

沈剑秋一步一步从楼梯上下来,缓慢而优雅,以他一贯的姿态。

“他死了,”在对方发火之前,沈剑秋从容地补充:“阿诚死了,活着的是明诚,大哥你终于处心积虑地把他变成了和你一样的人。”

明楼眯了眯眼睛,打量着终于站在了自己面前的灰色西服一字微笑的年轻人,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复杂的人。”沈剑秋笑得轻松,双手自然地落在两侧口袋中,转了弯,又变成了背对着明楼,继续道:“你当初大义凛然的教训我,说我挡住了他的世界,只会带着他走向灭亡,而你呢?我以为你有多高尚,多伟大,已经说动了我,让我以为自己真的是引诱了他,让他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做了错误的选择,而他现在却成了你的禁脔,真是讽刺……”

明楼眸心幽深,唇角绷直,不发一言。

“即使这样也可以,我本以为你会带着他走一条多高明多安全的路,你却替他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沈剑秋的双眸暗了暗,道:“我说过,枪炮打来自有命贱的来挡,你们金贵地呆在巴黎当学者做学问不好吗?明家有一个人为国流血就够了。”

明楼盯着弟弟矫健英挺的背影,可以看见没有打发蜡的蓬松头发上两个发旋,从小就听姆妈说,有两个发旋的孩子脾气都会古怪些倔强些。

“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明楼沉郁的声音响起,“你足够聪明,就是太自以为是,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在某种程度上这是极端自负的表现,你想替所有人思考人生,这也就是为什么跟着你的明诚会活得像个小白痴,因为你替他做所有决定,你自骨子里是轻视他的!”

沈剑秋骤然转身,恶狠狠逼视着长兄。

明楼认识这样的目光,像是狼群中最最凶狠狡诈的头狼,狠绝的充满杀气与怒火的目光,眸心仿佛随时可以射出毒针。

“你又高明到哪里去!”沈剑秋懊恼道,“还不是让他跟着你趟浑水!”

明楼叹了一口气,道:“在某些事情上,我们都是自私而自负的,我们希望他活得单纯、简单、能有稳定的生活,可却忽略了,他也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可以有自己的信仰、追求,并且要为之奋斗,即使是付出生命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是不属于我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的附庸,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你自己活的不黑不白,他也染得不黑不白,日本人拿你们当狗,国人戳你们的脊梁骨……人不人,鬼不鬼,这种日子还不知道要多久……”沈剑秋垂着头,心里说不清是为了明楼还是明诚难过。

“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们在不同位置,做的却是同一件事。”

沈剑秋咬着牙齿道:“别拿出明教授教训人的口气,我现在不是你的弟弟,我姓沈不姓明。”

“好,”明楼说,“那我们来说一些沈长官的事,说一说沈团长擅离职守的事情。我不认为杀几个贪生怕死的汉奸会值得你放弃正面战场上的拼杀,甘愿担负上军法处的风险跑回上海,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为了清理门户,既是为党国,也是为明家。”明楼的目光沉了沉,“换而言之,你是专程回来杀我的。”

沈剑秋垂着一双眼,神色黯然,脊背却依然笔直,他微微有些落寞,道:“自从军数载,我一直在求死,我不怕死,即使是像现在一样外面有几百条枪指着我的脑袋,我仍然感觉不到害怕,但我却怕些别的……”他的眸色很深,像漩涡,越往中心就更加深不见底。

明楼隐约知道他所指。

身份的特殊让他对于所有人都处于冷静的观察状态,也拥有一双可以透彻人心的眼睛。

他具有飞蛾扑火精神的弟弟对于生的留恋远不及对于信念的执着。明楼试着想象一个信仰干净到纯粹的人得知自己的兄长是汉奸时的震惊与挣扎,对方的恐惧变得具象起来,他是一定会怕的,最怕又最想做的就是亲手消除这个自己信仰与干净家世上的污点,这让他困顿不安,几近崩溃。

沈剑秋抬起一双与兄长十分相似的眸子,从腰间收回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灵巧的手枪,枪口渐渐抬起,指向明楼的心脏高度。

“您知道的,最简单的方法有的时候可以解决很多事。”他缓步从容走向了高大威严的长兄,抬了抬枪口,指着对方腰间。

明楼不动声色,双眸依旧深沉而平静:“最简单的方法不一定最好,你想好了吗?”

“你肯来不就是替我做了决定吗?”沈剑秋恢复了笑意,带了一点狡黠。

明楼苦笑了一声,道:“我怎么向大姐解释?”

“舌灿莲花的明先生可难为我这个行伍之人了,不如,照实说?”

明楼摇了摇头:“你知道,很多事无从解释,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沈剑秋真情实意地叹息,唇角勾了勾,仰头道:“那你就告诉大姐,我那个牌位真的很丑,换之不吉,只能将就了,找法师勾字时,务必请写得一手瘦金体的文登法师。”

明楼闭了闭眼睛,道:“你该再想一想。”

“来不及了,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了,你总不想我真的将四十六军军部的秘密说出来吧,我的级别也够不上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沈剑秋将枪口压了压,“你是汉奸我就杀了你,不是我就保全你,这两件事对于我的意义是一样的。”

明楼眼底的深渊暗不见底。

沈剑秋抬起手腕,一块破旧得和他的干净整洁格格不入的表,看得出曾经的名贵,却满是划痕与斑驳,真皮的腕带换过,表镜也不是原装的,应是换过无数次了,难得这一块手表还没有同它经历过的无数场战争一样支离破碎。

“时间差不多了。”沈剑秋弯了弯嘴角,胜券在握的神情与乃兄如出一辙,“大哥该知道自己是个经济学者吧。”

抬手一枪,子弹擦着明楼的耳边飞了出去,打在船厂生了锈的大铁门上,发出尖锐的叫嚣,又弹跳着扎进泥土中。

明楼伸手捂住了一只耳鸣的耳朵的同时,腹部就遭遇了重重的一拳,本能地蜷起了身体让遭遇袭击的腹部不受伤害,下伏的脸面迎上的就是对方坚硬的膝盖,身体特工的记忆让他迅速抬手去挡。

废弃船厂外几百米之外就隐藏着数百日本军人,南田洋子正拿着高倍望远镜从残垣断壁之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明楼手上的力道减了一半,膝头就实打实地顶在了他的胸前,几欲窒息的痛感。

钳制他双肩的手松了开来,明楼顺着胸前的力道不由自主站直,紧接着就是一面的一脚将他生生踹得后退了几步。

明楼咳了两声,捂着胸口,低声道:“还不够。”

他的目光向着沈剑秋手中的枪一瞥,对方却犹豫了,终还是将枪口抬了起来。

“住手!”

明诚低哑带着易碎感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摇摇晃晃的生铁楼梯上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暗影已经扑到沈剑秋身前,对方猝不及防,被他反手一个小擒拿将手腕束住,虎口一疼,枪已经飞了出去。

沈剑秋微笑,束住青年的绳子对于他来说果然不值一提。

明诚身轻如燕,刚从昏睡中被枪声惊醒的人被眼前场景激得肾上腺素升高,每一招式必尽全力。

沈剑秋迅猛似鹰,却被逼得步步退却。

竭尽全力的争斗变成了耐力的比拼,渐渐从药理作用下不清醒的头脑中缓解过来的明诚也开始困惑,沈剑秋似乎并不急于结束战斗,而是从容应对,就表现而言更像是疲于应付一般,可他知道,对手的身手绝不仅限于此。

枪声惊醒的不仅是明诚,还有埋伏如虎视眈眈注视着猎物的饿狼一般的的日本宪兵小队,无数个黄绿色的身影靠近破败的船厂,空气中满是枪栓拉动的冷硬金属声。

在船厂大门洞开的瞬间,已经和对方缠斗至船坞边缘已占上风的明诚猛然被止住了手腕,面贴面地被胁在沈剑秋的身前,正挡住闯入者的视线。

一双鹿眼圆睁,瞪视着近在咫尺的幽深眼睛,难得的反射出光彩,满满当当映着自己的双眸。

沈剑秋擒住他的双手,一把匕首寒光凛凛地握在掌心。

明诚瞪圆了双眼,脑中一片空白。

如果我真的要死在什么人手里,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别恨我。”

沈剑秋勾了勾嘴角,气音低郁而迷人,像是灵魂的引路灯。

明诚安安静静地阖上了眼睛。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安抚一般,紧接着是刀锋刺破皮肉侵略与毁灭的刺骨破碎声。

“忘了我。”

沈剑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些释然,有些无力。

明诚凛然睁开双眸,面前是仍是那双深幽幽的眸子、勾着笑意的嘴角……他仍是那个会用眼睛微笑的男人。

他顺着他的下颌望下去,看到对方握住自己的手心中正是那把寒光毕现的匕首,烈烈刀锋已经没入那一尘不染的灰色西装的胸膛,洇成了一朵正在慢慢开放的玫瑰。

透彻聪慧如明诚,终于从药力中全面恢复了思考。

亲手杀了沈剑秋是最后,也是唯一可以在日本人面前洗脱自己和明楼的机会。

沈剑秋放开了握住他的手,目光一刻不错地望着他。

“我恨你。”

明诚颤抖着手,颤抖着嘴唇,赤红的眼圈也在颤抖。

“忘了我。”

沈剑秋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

“我恨你。”

明诚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也行呀。”

沈剑秋难得的退而求其次,垂了垂眼睛,没看胸前鲜艳的襟花,而是看了看将那匕首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的青白手指,猛然向后退了两步,握在明诚手中的匕首随着两人间距离的分开而从胸膛退出,血液失了压一般激出一股,将干净的衣服彻底污染了,他皱了皱眉,又无可奈何地叹息。

抬起眼望了望站在原处仍然紧紧握住匕首已经失神的雄鹿般矫健优美的青年张皇无助的神情,又深深望向半坐在地上捂着胸口面色苍白的长兄,对方正以一种深沉冷静的目光望向他的眼中,这是一种战场上常出现的的目光,沈剑秋自己也用到过,在送走一批一批的慷慨赴死的青年时,他决绝而冷静地用目光安抚目送,灵魂早已与他们同在,共赴国难,捐躯不过早晚。

弟先行,为兄紧随其后。

再将目光短暂扫向了门口正涌进来的黄绿色浓稠的潮水,最终将目光落回面前的黑色眼睛,对方苍白的指尖上沾了鲜红的血液,有莫名的凄婉的美感。

有叹息发自肺腑之间,微不可闻。

沈剑秋向后退了两步,终于到了船坞悬崖边缘,再一步就是汹涌的江水,带走了他无数袍泽弟兄的江水。

他望着那双连泪水都流不出的黑幽幽的眸子,毫不犹豫地又退了一步,如折翼的苍鹰,眼中是灰蒙蒙暧昧氤氲的天际,以一种孤然的姿态坠落深渊。

明诚扑到船坞边缘,没有抓住他的衣襟,甚至连朵水花都没有捕捉得到,江水汹涌,涟漪被吞噬其中。

他不能哭,不能喊叫,只能一遍一遍的深深呼吸夹杂着浓郁血腥与冰冷潮湿的空气,任由江风涤荡着眼中的汹涌。

明诚走回到明楼身边将他扶起,冰冷不由自控的手指嵌在明楼手腕上握得发白,对方反手用宽厚的手掌覆在他沾染了血迹的手上,温度渐渐从掌心传来。

南田洋子由黄绿色军装裹挟而如,适时出现,走到船坞边望了望,回到了由明诚搀扶着的明楼身边,幽暗而假意的关切。

“明先生还好吧。”

明楼依旧保持着从容的风度,面上有些难看,咳了两声,道:“没想到我那个不成才的弟弟居然是重庆方面的人,冥顽不灵,咳咳,居然还想……我身为新政府官员,家中居然有人从事恐怖活动,如此失察,我难辞其咎。”

南田洋子扫了一眼他身边的明诚,露出的雪白手腕上是深深的红紫的绳子勒痕,应该是被束缚已久,长长的颈项上一道明显的扼伤,触目惊心。她点了点头,道:“明先生不用自责,我看令弟被抵抗组织教唆,已经不把您和您家里当作亲人了。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您还是先去医院里检查一下。”说着示意人去唤车。

明诚扶着明楼缓步向外走。

南田洋子在身后道:“明先生,如果我们捉到令弟,亦或是说捞到他的尸体,您有什么嘱托吗?”

明楼转回了头,对着南田洋子道:“即使他已经不把我当作兄长,我该说的也都已经说尽,他仍鬼迷心窍地一心要和和平大业作对,和新政府作对,甚至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只能将他交给公正来处理。但是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能够领回他的尸体。”

话说得进退的体,滴水不漏。

南田洋子向着他同情而钦佩地点了点头,做出了请的手势目送他。

不断赶来的日本宪兵将船厂里外包围,早已残破不堪的造船厂不堪重负一般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

明诚将明楼扶上了停在废旧厂房边的汽车,然后回过头冷冰冰的看着,看着赶来的日本宪兵向着江水中徒劳的射击。

明诚坐上了驾驶位,四平八稳地将车驶向日本陆军医院。

沉默与血腥的气息在汽车狭窄的空间里慢慢发酵。

明楼透过后视镜去看驾驶位上青年的眼睛。

没有泪,也没有悲伤。

明诚的目光适时地透过后视镜对上了他的眼睛。

坚毅如铁。

明楼越过驾驶座向着他伸出了手,迎接他的是一只冰冷却坚定的细长美好的手掌,十指相缠,紧紧相握,在寒夜中彼此相偎的温暖,在坎坷中相互扶持的力量。

那一刻,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心意相通。

噩梦还在继续,并且不知何日为尽头。

牺牲已太多,而且还将与日俱增。就如同车窗外烈烈而过的风景,只要噩梦不结束,失去就永无尽头。

唯一明确的是,噩梦终有醒来的一天,一切的死亡与放弃都具有他独一无二的意义。

唯一庆幸的是,在苦难与黑暗的泥沼,他们都不是孤身一人在奋斗。

至少,还有彼此在黑暗的尽头,相互扶持,走向光明。

“阿诚。”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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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部分就到这里了

因为算是插在原文里的,所以后面杀小丸子啥啥啥的都是小明,大姐会死,老师会死,一切都还和原剧一样……(不许说我懒)

写了几十万字的狸子就是自己建了个邪教再一点一点拆掉的过程……

也是醉了……

党花成了楼诚文里最强小三有木有……(谁说的大哥才是小三,自己跪下唱征服,不管你跪不跪,反正狸子是跪了)

没看够的亲,会有番外掉落,但是没有粗长君了,狸子要遵从国际惯例长短更文了,可能也不大规律,但是狸子是不会弃坑的!!!X3(重要的事要说三遍)

谁说的提到狸子就想到粗长君!污!自己去面壁!

就是这样啦,

记得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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