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楼诚】一蓑烟雨·清江月(三)

狸子我爬上来更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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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年,戊寅月,壬午日。正月初二。

装饰堂皇的海军俱乐部包间内。

当修长笔挺的受邀人敲门礼貌地走进来时,南田洋子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神色凛然。

明诚从容地在南田洋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道:“南田课长这个时候找我一定是有重要的话要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南田洋子被他打乱了所有开场白,微怔了片刻,继而微笑道:“阿诚先生还真是直言快语。”

“当然,”明诚十分坦诚道:“您也知道,现在是我们中国的春节,新政府办公厅正在放假,明先生也在家里,如果我出来太久他是会怀疑的。”

南田洋子微微发笑,看似随口道:“就算你是他们家的仆人也该有自己的自由吧,难道连外出会友也要向明先生报告吗?”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明诚不无感叹地说着,又抬起了眼睛,目光清亮,万分明晰敏慧,道:“我猜,南田课长这次找我来一定是为了‘樱花号’的事。”在南田洋子目光中看到了肯定之后,明诚举起酒杯,惋惜地将杯中酒洒在了桌面上,遗憾道:“为了‘樱花号’上的亡魂。”

南田洋子坐在椅子中没有动作,眼眶中却有些泪花,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咬牙切齿:“我一定会捉住‘樱花号’的‘幕后黑手’,为帝国的将军们报仇雪恨!”她学了明诚,将杯中酒洒在桌面上,酒汁迅速深入了桌子上厚实的桌布中,湮出了神色的水痕。

明诚拿起酒壶,为对方也为自己斟上了酒,道:“这是一场灾难,也是对和平大业的公然破坏,如果能帮上南田课长,我一定竭尽全力。”

南田洋子抬头看着明诚,道:“阿诚先生是帝国的朋友,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明诚微微笑了,道:“既然南田课长这样说了,那我就坦承一些。据目前我们特务委员会和76号掌握的情报来看,‘樱花号’被炸的主要原因就是:严重泄密和军火的来源。”他顿了顿,接着说:“‘樱花号’的保密工作看似严密,其实泄密渠道很多:日本军部、日本特高课、76号、新政府办公厅、铁路局高层管理人员、甚至是参加‘和平大会’官员的亲属和列车上的服务员,全部都有可能。”

“76号将自己放在怀疑范围内了?”

明诚冷哼一声,道:“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不能放松对76号的调查。如果有人认为将自己放在怀疑范围内就可以给人造成‘心底无私’的假象从而使人放松警惕,将他们排除在外,那就大错特错了。”他诚恳而条理清晰,每一句话间留着让人思索的恰到好处的停顿,声音压低了一些,道:“76号并不是铁板一块……”

“能再说的具体一些吗?”

明诚坐进椅子中,双手交叉手指插在一起,道:“76号有个特务叫阿三,经常出入军火黑市,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大发横财……”

“我听说明董事长也曾出入军火黑市。”南田洋子笑容不改。

明诚点了点头,毫无隐瞒道:“这倒是真的。明氏家族企业有很多矿业——这点特高课早就知道了不是吗——矿主开矿自然要用到炸药。只是现在是特殊时期,正规渠道购买炸药总要经过重重手续批准,矿上的生意惜时如金,晚动工一天就要损失好多钱,通过黑市买卖可以节省许多时间。这点在各个矿上几乎是不传的事实,南田课长只要稍加打听就可以知道了。但是76号就不一样了,他们控制了军火买卖,价高者得之,无论是敌是友,只认钱……监守自盗,又有谁会查他们呢?”

南田洋子目光冷冽了起来,冷声问:“那个阿三现在在哪?”

“死了。”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我曾旁敲侧击地跟梁处长提过。”

“梁处长怎么说?”

明诚扁了扁嘴,一脸的难言,道:“梁处长只说情况复杂,叫我不要趟这趟浑水,我也不好再深言。”

南田洋子幽幽看着明诚,语调平缓道:“明长官知道这件事吗?”

明诚摇了摇头,又抬起头狡黠一笑:“您信吗?”

南田洋子不置可否的笑。

明诚正了正颜色,道:“您也知道,明先生虽然挂着特务委员会副主任的头衔,可那也只是个虚衔,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复苏经济上了。军火买卖的事千丝万缕,谁知道后面还盘根错节着什么,一旦摄入其中再想脱身就不能了。明先生于政治上的立场一向是中庸以和为贵,没有稳定的政治局面就没有经济的发展,毕竟现在上海经济的恢复才是最重要的。一些明先生不愿意抛头露面的场合,也有由我来替他斡旋盘桓。”

“阿诚先生真是优秀的人才,帝国忠诚的伙伴。”

明诚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且,以后我不打算再当您的眼线了。”

划清界限,急于将自己摘出?

南田洋子盯着明诚一双刻意躲避的眼睛反复打量,明诚被看得慌乱,将脸扭向一边,道:“唉,想必南田课长也知道明家大小姐的事了,这让我已经胆战心惊了,如果明先生再知道我私下里和您见面……我还是把钱退给您吧……”

南田洋子目光冷清:“你在明先生手下做事,权力、地位、荣誉统统与你无缘,现在你连唯一可以获得的金钱都要舍弃了吗?那你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了,而且如果明先生知道了你以前做过的事情也同样不会再信任你。那到时候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被不动声色威胁的人无可奈何地叹气,认命而又无奈:“我没有太多的奢望,很多事情无从选择。而且,明家对我有恩。”

“我保证绝对不会伤害到你对明家的情谊,明家不会因此而受到丝毫损失,监视明楼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明长官是帝国的朋友、栋梁,同样的只要你过了自己这一关,也会成为帝国的伙伴。”

铜墙铁壁,汪曼春对于明楼明诚之间关系的评价让南田洋子印象深刻,她看得出眼前的青年有野心,却圉于对于明楼的衷心而畏首畏尾,要想说服他,必须从明楼下手。

明诚没有立刻回话,但是他在动摇。

膨胀的野心、残留的良心、肆虐的贪心、丛生的疑心,频频在他深色的眸心

南田洋子满意地笑了笑,字句和缓道:“阿诚先生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答复我。”

明诚站起身,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抬起了手腕看了看时间道:“我想我该走了,我是以出来买东西为由出门的,要赶在百货商店关门前过去。”

南田洋子客气地点头,随着他站起来准备送客。

明诚颔首转身刚要走,南田洋子又叫住了他:“阿诚先生,听说明先生的弟弟回来了?”

年轻沉着的心脏猛然一抖,稳了稳神,才回过头去看南田洋子晦暗不清的笑意。

明诚泰然自若地笑道:“南田课长对明家的监视真是全面到位。”

南田洋子依旧淡淡地微笑,道:“除夕夜汪处长叔父的遇刺让上海的合作人士大为震惊,军部长官极为震怒,绝不希望除夕夜的事情再次上演。明先生是帝国上海建设的柱石栋梁,我们自然对他的安全要格外留意一些。”她向着明诚挪进一步,表现得友善而真诚:“听说明先生的弟弟是香港大学的高材生,一定也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如果毕业以后可以到新政府效力,我相信帝国对于明家的忠诚会更加深信不疑。”

明诚听到自己内心传来深沉压抑而又如释重负的一声深叹,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向着南田洋子礼貌地微微倾身道:

“谢谢南田课长提醒,我会将您的善意转达给明长官知道。”

    

从海军俱乐部中走出的一段短短路程,明诚脚步坚定矫捷。

额头上薄薄的一层冷汗被门外的冷风一吹就消了,他清醒了一些。自己刚刚同南田洋子周旋说要在回明家之前先去一趟百货商场,他十分确定南田洋子对自己并不是十分信任,难保不会派人来跟踪监视自己,所以一出了海军俱乐部,他就真的向着两条街外的百货商场走去。

中国人喜团圆,重节庆,对于新春佳节的态度简直是虔诚的崇敬。正月初二无论在哪个工作狂的眼中都还算是在过年,因而街市上行人极少,除了几家外国人开的店面餐馆,中国人的铺子全部闸板紧闭,概不做生意。好在上海滩最大的百货商场是美国人的产业,执行的自然也是美国人的节日概念,圣诞节前后,百货商场的门前总要立起灯火绚烂的金光闪闪的圣诞树。顾客毕竟还是以中国人为主,而中国人在春节前后是要放下一切呆在家中与亲人团圆的,所以平日里人声鼎沸的百货商场此刻也要寂静下来,人影稀疏,略显萧索。

明诚走近百货商场的一刻就放松了下来,因为奉命跟踪他的人在看他确实进了百货商场之后就回去复命了。明诚在商场的大理石地面上静立片刻,一时却有点无所适从,要来百货商场是托辞,戏要做足,他总该买些什么回去才好,可过节前明镜带着阿香实实在在地置办了一次年货,已经把该买的不该买的都买回了家。

明诚正在犯难,目光扫过之处藏蓝色大衣影子在楼梯拐角处一闪,让他神情紧绷。他绝对不会认错,那是明楼一月初时在香港定做的新的大衣,意大利设计师纯手工制作,样式花色在全上海滩不会有第二件。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那一闪而过的身影上了楼梯,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二楼的一片柜台前,那穿着大衣的高大背影就矗立在一个专卖进口衬衫的柜台前,殷勤的销售员正在热情地同顾客交谈。

大衣的质感厚重挺括,肩部被撑得威严,腰腹部却虚无地空了一块,看起来并不是量身定做。大衣裁剪新颖的领子为了阻挡风寒而立了起来,遮住了站着男人的半个脑袋,可那堪堪露出的头发梳得考究的头顶,明诚还是轻易地认出了那个人。

在原地怔住了片刻,一股无名的怒火却突然从心底涌起。

趁着销售员去包裹顾客挑选好了的衬衫,他面不改色脚步急切地走到那个身影旁侧,双手撑住柜台的玻璃橱面,目光盯着展示架上陈列着的各色花式衬衫。

“跟我走。”明诚声色低沉,咬牙切齿的有点颤抖。

他身边站着的男人微微侧目,打量着身边暗棕色大衣青年略微青白的侧脸,没有回答,将目光转回了已经将他选购的衬衫打包装好的销售员,唇角浅笑地道了一声“谢谢”,同时将从皮夹子中拿出的整票推了过去,提起包装纸袋从从容容跟着明诚的脚步。

明诚没有走进来时的旋转正门,反而疾步向着平日里用来送货的偏门走去,他长腿疾行,像是故意赌气一般走得气势汹汹,身后跟着的人为了跟上他,也自然加快了脚步,步速均衡,气息不乱,始终没被落下,走得十分从容。

走在前面目光不善的青年有些挫败地想起,自己这个军校生早该清楚地认识到和一个常年行军的野战军军官比步速是一件多么幼稚可笑的事。

已经身处于百货商场后空无一人的狭窄里弄,明诚猛然停住脚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肺中、额前熊熊燃烧的火焰,握着双拳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额角有血液充盈的血管一下一下挑衅一般的搏动。

身后几步远的人沉默着,任由赤着鹿眼的青年粗重的喘息在狭窄墙壁间折来荡去,伴随着他结实劲瘦的肩膀剧烈的起伏,几乎分辨得清他几乎将臼齿咬碎的隐忍。于是身后人决定在明诚肺部被冷冽的空气灼伤前有所行动,他犹豫着走近青年的背影,抬起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掌,手指绽开,蜷缩,在距离对方肩头几厘米处踟躇。

明诚厉然发作,猛地转身扣住对方还在半空中的手腕,明鉴身体本能地后撤半步,却在可以轻松躲开之前生生停住,任由气急败坏的青年要将他分筋错骨一般擒拿制住。明诚将他双手制在胸前,整个人撞在了里弄湿冷的墙面,对方胸腔在石壁与他愤怒的夹击下坚忍而本能地冲出了短促的气流,发出略带隐忍的“吭”声。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明诚额上青筋暴起,对方身上略有不同而又似曾相识的气息逼得他发狂。

近在咫尺的双眸波澜不惊,从容得似乎被制在墙上动弹不得的人并不是他自己。他看着明诚气急败坏的面孔笑得轻似羽毛,一如他多年之前对着目光清澈的鹿眼少年的笑意。

“说话!”明诚怒吼着,将他略微带离之后又狠狠撞向墙壁。

明鉴形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睛还是弯弯的,目光向着刚才落在地上的包装纸袋一指:“明秘书长未免太草木皆兵了吧,我只是来买衬衫的。”

神情暴虐的青年匆匆向着他望向的方向扫了一眼,又狠狠逼视着他,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万一被日本人抓到了会有什么后果!你他妈就是个亡命徒!”

明鉴嘴角配合着深眸扯出了个无赖而又诡秘的笑容,略略偏头,戏谑地欣赏着那双愤怒得微微湿润的圆眼睛,若有似无的气音炸在了明诚的耳边:“担心我啊?”

年轻一些的人眉心陡然跳了一下,对方的无动于衷给了他错觉,以为自己表现的愤怒还不够,所以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对方语气轻佻的一句问话又让他感到屈辱,这一切都让他出离的愤怒,抽出了一只手紧紧握起拳头,用尽了全力向着对方的腹部抡去。

身体又是先于精神作出了反应,明鉴双臂的肌肉本能收紧,目光一沉,已经处于格挡状态的双手僵在原处,腹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口腔里顿时有铁锈一般的气息从舌根处蔓延开来。

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被欺负了只知道泪眼汪汪地忍受,连听见了脏话都要脸红好久的小家伙了,身前站立的青年精明强干,心狠手辣。即使是枪林弹雨闯过的人也被这一拳打得拱起了腰,顺着墙壁滑了下去,垂着头,抱着腹部蹲在墙下。

出拳的一刻,明诚猛然想起了他赤裸着的上身上密布的刀伤弹孔,拳风却是已经收不住了,只能盼着从小精于打架近战肉搏的“沈长官”格挡住一半力道。可惜,“沈长官”徒有虚名,毫无招架之力,竟然就那么实打实地挨了一拳,然后狼狈地蜷成一团,一边咳嗽一边干呕。

明诚像一个惹了祸的孩子,向后退了两步,视野变大,他就更全面地通观了全局。看见孤独落寞躺在地上的购物袋中散出的包装严密的衬衫,看见了套着明楼有些偏大全新大衣的人吸着气缓解着腹部的剧痛,看见了他抬起轻擦嘴角的手背上歪歪扭扭的烧伤伤疤。

他活该!他罪有应得!都是他自找的!

明诚不住地向后退去,直退到了狭窄里弄的另一侧墙壁,扶着潮冷滑腻墙壁的打了人的手几乎是骨裂筋断地疼了起来,心脏剧烈的抽搐引得胃部也开始痉挛,他开始弯下腰呕吐。

胃中空旷久矣,只在海军俱乐部喝得一杯酒,呕出的也只是带着酒精味道的一泓清水。

两人各自靠着一端墙壁与疼痛难捱纠缠抗衡。

年长者气息先平和了下来,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抬起一双瞳色幽深的眸子看着对面动手行凶的青年反倒成了受害者一般扶着墙壁呕得肝肠寸断,却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

“疼吗?”

从对面传来的声音低沉不清,明诚以为自己听错了。

“疼吗?”对面的人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补充道:“打这么用力,手肯定疼。”

桀桀的笑意伴随着巷口传来的冷风灌入了耳朵中最脆弱的神经,垂着头明诚深深吸了两口气,一滴因为呕吐掉落的泪水顺着鼻峰滑落,猛然抬起头几乎以同归于尽的姿态对上那双藏在墙壁阴影中的双眸,恶狠狠道:

“你为什么要回来!!”

夕阳中,墙壁的阴影落在站着的人身上,将他分成了晦暗与光明的两端。明鉴目光如故,不嗔不喜,不垢不净,却不是包容一切的祥和……他叹了一口气,走了一步,将自己从阴影中显了出来,有些遗憾地说:“你就这么和你哥讲话?”

“谁是我哥?!”明诚瞪着一双寒气凛然的眸子反问。

明鉴侧脸上撒着金橙的余晖,在睫毛边缘染上暧昧不明的色彩,弯着的唇浅浅动了动,道:“我还是明家的二少爷。”

“他死了。”青年低郁的声音鬼气森森,然后带着快意地说:“明鉴他早就死了,死在32年的广州,一场大雨里。”

有着明黄光晕的睫毛微微垂下,黯淡一瞬,鼻腔中传来一声极短的轻笑。

明诚心口又闷又疼,额上冷汗浮起一层又一层,还坚持冷着声音道:“明鉴死了,你是沈剑秋!是志向高远的进步青年,是前途无量的国军长官,是肝脑涂地的抗日斗士!”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夸人,倒像是在骂人,剧烈地喘着粗气,“想必沈长官应该清楚你在上海多待一刻明家就危险一分,如果你还对明家有半点情谊,就请不要自私地为所欲为。你不怕死,或者一心想死,我管不着,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请别连累我的家人。”

夕阳将站着的青年拉成了一道颀长的阴影,斜斜地坠进巷子深处晦暗不明的所在。抬起眼时一线余晖就将他的瞳仁染成了透明的琥珀,有着玻璃的质感,流淌过瞳仁,垂死挣扎的阳光就在被地平线吞噬之前先落入了无声无息的深渊。

“谢谢你的提醒。”明鉴语调平和低缓,还带着几份真诚,“你放心,该走的时候我会走,绝不打搅到任何人。”

明诚终于在短暂的眩晕后站稳了身体,寒风已经吹透了他的四肢,带走了几乎全部的温度,连笑都是冷的:“哼,我相信沈长官做事的果断决绝。”

明诚向着巷口步履稳健,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那踏出的每一步都是虚浮的,如同踩在云端,要比平时多十二分的注意才不会让某一脚因为腿软而倒下。

当他再有一步就要走出里弄的阴影时,身后传来了低郁沙哑在胸腔中共鸣过的声音:

“值此多事之秋,希望你……好自为之。”

 

一片暮色中,明诚如同游弋于上海每一条街道的幽灵,,偶尔有经过的宵禁巡察队,经过查看了他的工作证件后立即放行。然后,他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继续,从夕阳西下到暮色深沉,直到家家门前的大红灯笼都亮得深沉。

明诚回到明公馆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他在黑暗中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将冰冷麻木的面颊埋进了蓬松的被褥。

无边无际的压抑和难过从四面八方的每一个阴暗角落溢出,翻滚着涌成了一团铅云将他重重包裹。

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明诚心头如被千万只手揉搓推搡,酸楚无比,泪如雨下。他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哭,可却止不住眼泪,也压抑不住哭声。

唇齿掩不住,被褥压不住,房门关不住。

忽然,他听到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明诚听出来,是明楼的脚步声。他想止住哭泣,紧紧咬住唇,一直到满嘴血腥,却终于无可奈何,止不住压抑,止不住难过,反而哭得越发悲伤。

泪水溢满了面颊,漫延积聚成弱水一滩,哀伤得连一片羽毛也浮不起。

他自沉其中,无法逃脱。

上无天光照前路,想活,活不得;

下无后土埋此身,想死,死不了。

明楼静立在门外,如浸寒雨,微微叹息。

下午时,明诚跟他说过南田洋子约见之后就出了门去。紧接着明堂就因为有日本商人强行要与明家合资经营“明家香”的事吵上门来,涎皮地赖着非要明楼想出个办法,否则就天天来吵他。紧张了几天的明楼被堂哥闹了半下午,心情反而轻松下来,半调侃地和堂兄周旋了半天,最后才给他出了主意:让明堂在新款明家香的产品发布会上找亲日又有日本军部背景的电影明星陈萱玉来演唱一曲,保证不再有居心叵测的日本商人来谈合资事宜。事情解决,明堂心里高兴,时至晚饭时间,明镜留他吃饭,就应承了下来,拉着明楼喝了两杯,闹到了半夜才被司机送了回去。

明公馆归于平静,明楼得了空,忽地想起明诚还没回家,同南田洋子吃饭周旋绝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以前明诚虽然也有晚归,可或许是喝了一点酒的原因,偏偏这一天明楼心绪不宁,又怕明镜担心,就关了灯安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中等待。

立钟敲过了十二下,绵长浑厚的钟声还在空气中余音未散,明诚用钥匙开了外门进来,步子轻缓却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连一向挺拔的颈项也沮丧地垂着,没开灯,也没出声,甚至没发现黑暗中还有另一个人。

相思黄叶落,门内放肆宣泄,鹿眸永不干涸的一般,无法抑制的泪水侵染了被褥。

白露湿青苔,门外隐忍克制,深眸干涩得发红疼痛,心却潮湿得斑驳了苔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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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得我头疼……

再被明家大爷们作死之前……

我还是要说……

求继续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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