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一蓑烟雨·秋意浓（七）
这个时间更算哪天的……
终于不吵架了……有船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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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明楼托朋友订了六月中旬从香港出发到法国的船票，抛却路上可能出现的意外耽搁，姐弟们来不及好好相聚就又要准备分别了。明镜工厂里的事情忙得团团转，还要分出神一边托了一切认识的人明里暗里打听明鉴的下落，一边还要操心替弟弟们打点行装。
坚信“千里不捎针”的明楼反复强调，一切到了法国可以买新的，船上的生活不需要面面俱到，把家搬到船上显然不明智。况且头等舱的票价绝对物有所值，客人漫长的旅程绝不会因为忘记了什么生活必需品而窘迫。
权衡取舍是很必要的。
你带越少的东西这件东西的价值就越高，因为它是你为它舍弃所有东西的价值总和。
明诚思量了一下，看了看柜子里挂的整齐的衣服，取了一件风衣，衬衫、袜子、内衣、领带各两套，几乎就已经将牛皮箱子装满了。
明楼在一边沙发上展开了一张报纸，偶尔抬起头看他收拾东西，提醒道：“衣服不要多带，一律到巴黎买新的，实在要穿到香港再买也来得及。”
明诚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改变主意，只低着头换着法子叠衣服让箱子的空间利用率提高，闷闷地说：“去哪里买都要再花钱！再说万一在船上弄脏了衣服不至于连换洗都没有，我不信头等舱还有合身的衣服给客人准备，你的衣服我可穿不了……”
明楼知道他在调侃自己比少年时微微发福，也不生气，心下反而有些高兴，从报纸里抬起眼睛带着笑意的嗔责：“胆子越来越大……”
阿诚低着头，不以为意地吐了吐舌头。
明楼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将目光收回到文字上，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明鉴失踪近一个月，明家上上下下都少了许多欢笑，每个人心事重重，目光互相逃避，怕对视后互相勾起伤心事。连平日里被二哥恐吓的惯了的小少爷明台也托腮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一句“要是鉴哥在……”，然后被明楼一眼瞪了回去，明镜听到总是要红眼圈的，阿城怔忪许久，目光有些游离。
很长一段时间里阿诚总是神色恍惚，与他说话也是答的有一句没一句，若是显示关心与他再多说两句，他就要露出个生拉硬扯的笑容，扯得人心生生疼。明楼索性不再与他多言，免得他一次一次把伤口扯开露出血淋淋的笑容给人看，看得人心里跟着撕扯。
后来，临近出发日期的某天，堂哥明堂打了电话过来，刚接起电话那边便大声嚷：“喂，大妹，你堂嫂家的弟弟说在广州好像看见了明鉴，对，就是警察局任职的那个，他也没看清，在火车站，那天他正好去奉了命去接个南京去的什么人，就恍惚看见了明鉴，一晃就不见了，可那边还有公干，他也没好去追……唉，大妹你别急，我叫他派人打听了……”
明堂一向嗓门颇大，旁边站着的三兄弟一字没落都听了个清楚。
明镜挂了电话时，全身一阵无力。
这是第几个似是而非的电话，都记不清了。明镜一直觉得自己的弟弟相貌非凡，可这短短一个月不到才知道，原来四面八方这么多个与明鉴相似的人：去了奉天的明鉴、去了香港的明鉴、去了北平的明鉴、去了重庆的明鉴……亲朋好友的古道热肠反而让明家二少爷的行踪更加扑朔迷离。
明台嘟起嘴，赌气似的踹着楼梯上了楼去。
明诚眼睫一闪，像两只蛰伏的翅膀，小心翼翼地遮住了目光，然后缓慢地跟在明台身后也上了楼。
明楼心中失望，还要提气神气做长姐的支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着明诚的背影。
他是知道什么的。
看来洞若观火有时也并不是好事，若是当初自己看不穿或者不说穿……事情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
不会！
明镜拉回了大弟的神思，面色忧郁地说：原来觉不出什么，但现在细细想起来你在法国这些年明鉴对弟弟们实在是不错，你也知道明台让我惯的坏了，那些细碎的小毛病都是明鉴连吓带打给改过来的。还有阿诚，就喜欢跟着明鉴，明鉴也不躲他，走到哪都带着他……
明楼安慰长姐：明鉴心思活络，大是大非从来分得清，待他想清楚了总会跟家里联络。
明镜用眼睛白他：要不是你动手打他，他想做什么早晚会来跟我商量，也不至于连他的去向都不知道了。
明楼只好有软言认错。在长姐面前服软、认错、背锅方面的经验，在明家无人能出其右。弟弟们犯错挨骂，明镜骂到一半总要话锋一转，翻起陈年旧账，连带着明楼一起骂。明楼心中安慰自己：“长兄如父，养不教父之过。弟弟们犯错是我的错，该骂，该骂！”
行期将近，明家众人忙忙碌碌，事情一多起来让人伤心的事也分不出时间来想了。
明台上窜下跳，围着阿诚前前后后问东问西，才引得明诚话渐渐多了些，偶尔也浮出个略微真心的笑容。
明楼抱着手臂很是认真地想原来调皮捣蛋、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少爷也不是一无是处。
明诚将衣服以一种最合理的排列装进了箱子后惊喜地发现还空出了一些地方，于是走到书架前一排一排细细打量。
阳光从窗户斜投入室，让翻箱倒柜浮起的灰尘无处遁形。明诚穿着雪白的短袖衬衫，两只细长的手托着腰，似在仔细地逐一比对哪一本书才配得上箱子的所剩的空间，偶尔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指滑过某一本书的书脊，皱一皱眉，然后收回手指，下意识将指尖放在唇边，神情认真而公正。
他的衬衫下摆被一条浅棕的皮带束进了长裤，腰线柔和美好，阳光只能触到他乳白西裤的裤脚。
犹豫了半晌，明诚终于舒展了眉目，其中一本终于荣幸地被选中，明楼伸长了脖子等着去看哪一本书值得这样精挑细选，却见明诚的指尖刚一碰到那书就如同被雷殛了一般缩回了手来，浓眉紧蹙，一双眼睛也变得水光莹莹。
“阿诚啊，”明楼若无其事地抖了抖报纸，“别忘了带上我送你的法文字典，我看你在学校里法文学得不错，在船上把我带着的那本书试着翻一翻，比什么先生教都学得快。”
阿诚应声，立刻在抽屉里找到法文字典，堪堪塞进了箱子里剩下的空隙，又犹豫着要不要带上纸和笔，明楼笑他说头等舱里住的不全是头脑里装不下文章的暴发户，铅笔和纸还是供应的。
明诚挠了挠头，神情窘迫而可爱。
待明大少爷看见了大姐给明台收拾的行李时一阵气结。光是手提箱子就装了六七个，管家老赵还正抱着一床十分蓬松的棉被追着明镜问要怎么打包，郑姨提了一大盒糕点追在老赵身后问上次买回来的油纸是不是被他拿去了。
明楼张着嘴，语无伦次：“大姐，你这是，你这是打算让明台再也不要回来了吗？这！”明楼随手翻开明台的大包小裹，“棉袜带这么多做什么！又不是只有上海织棉袜！为什么还有医药包！我们是去巴黎，又不是去前线！”
明楼一边从行李里抽东西扔出来，明镜一边在旁边一边打他手臂一边阻止：“哎呀，我刚包好！明台最只穿的惯这种！唉！唉！你把衬衫给我捡回来！明楼！”
明诚低着头不断拾起明楼扔飞的“行李候选者”，明台在一边啃着苹果看热闹，最后明大少爷终于被长姐敲得没办法，连苏州口音和儿时的称呼都顺口大声说出来了：“姐姐！侬拆烂污，明台还要长身体的，几天新衣服就短了，哪用得了这么多！再说我们哪有这么多手拿！到了香港我再去给他买些这边买不到的样式不好吗！让人家看到了以为我们明家要搬家离开上海滩了！”
明镜想了想，似乎觉得大弟说得也有道理，也没再阻止大弟挑拣行李，可嘴上不肯承认，狠狠扭了大弟的手臂：“你说谁乱来！”
从来离别最难。
凌霄正盛，转眼到了行期。
明台肿着哭了一夜的眼睛，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两个哥哥上了英国太古公司往返于上海和香港之间的轮船。
码头上的明镜泫然。
十七岁父母离世接管明家，多少大风大浪里过来，死别都经历了，生离面前反而看不开了。父母离世时，好歹还有两个弟弟在身边，一半要护雏心切地坚强起来，一半把两个小男子汉当了依靠，再苦再难看见两个弟弟也挺了过来。后来有多了明台、明诚，明镜凭着自己瘦弱的肩膀，硬是把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缝补了起来。现在短短时间里弟弟们先后离开，偌大个家中就剩了自己一人守着一幢徒有“家”名的房子。夜里想想就要流泪，任性地想着索性留弟弟们在国内读书也好，可醒来后便又成了风里来雨里去的铁娘子，立着眼睛一个一个地瞪着弟弟们上了铁轮船。
一声汽笛，将船渐渐推离岸边。
明台哭得越发撕心裂肺，彻底没了男子汉的模样。
明楼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道：“忍者些，别让大姐看见了担心。”
小少爷立即嘴巴一瘪，鼻涕眼泪却不受控制。
明楼叹了口气，转头去看身边的阿诚。
明诚的背挺得笔直，一双黑汪汪的眸子越发水润，眼圈发红，看见明楼幽深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的脸，以为他是在监视自己是不是又哭鼻子，又不像个男子汉，然后好借此再凶他一顿。
明诚急于证明自己没哭，嘴角颤抖着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
“比哭还难看，这次允许你哭。”
明楼看见自己话音刚落，憋红了脸的明诚就如释重负，两只眼睛里的眼泪像坏掉的自来水管一样，几乎是一瞬间脸上就多了几排泪珠，湿漉漉的黑眼睛简直泡在了眼泪里。
明楼暗暗叹了一口气，看着码头上渐渐变小的长姐仍然在不断挥着手，心中一阵发空，伸手想摸口袋里的烟夹。
天气太热没有外衣，烟夹只能坠在裤子口袋里，无奈做这条裤子的裁缝良心全长在了口袋上，太深，只能伸长了两只手指夹了出来，还没等拿稳就在船舷上磕了一下。
明楼心中一沉，糟了。
烟夹从手中跳了出去，划了一道不甘心的弧线后就直直坠入了海水，船体甚高，连个水花都没看清。
明诚明台连哭都忘了，目光透过眼泪眼睁睁看着平日里稳重从容的明楼手忙脚乱地在空中徒劳一捞，追着那烟夹扑在栏杆上，目光不甘心地一直追到了水里。
“噗——”
沉默了两秒后，涕泪横流的小少爷没憋住笑，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明诚还算善良，假借擦眼泪将脸转向了一边。
明楼僵着脸，扶着栏杆站直了身体，伸手捋了捋微微有些乱的头发。
烟一定要戒！
明楼恨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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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船戏……（捂脸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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