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楼诚】一蓑烟雨·秋意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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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一年的晚春,下一夜的雨在明楼下飞机的前一刻停了,阳光在他走到机舱门前的一瞬间落在他的脸上,让明楼觉得这实在是家乡迎接他的一个不错的方式。

 

三年前由于和小师妹汪曼春那一段若有似无的感情萌芽而被长姐当机立断的送出了国,明楼倒也没觉得被棒打了鸳鸯。一开始也只是活泼而单纯的小师妹对风流倜傥见识卓群的师兄的爱慕敬仰,两人在同门的刻意撮合下看似顺理成章的越走越近,却还没近到情至深处、难以自拔。

彼时明楼也还没有到探知小师妹家庭的心思和阶段,消息却自己长了腿让明镜知道了,于是汪曼春的身世家庭统统由明镜在小祠堂用辫子一鞭一句地告知了明楼。

明楼委屈又不委屈——委屈的是他确实不知道汪曼春就是那个害得他父母双亡的汪芙蕖的侄女,也没有想过把关系更进一步;不委屈就是他又是确实对女孩子要温柔一些,这点温柔显在他那张平素里认真严肃的脸上就足以成为一种引诱和鼓舞。

明楼在小祠堂里罚跪一夜,明镜在自己房中流泪一夜,阿诚就在小祠堂和明镜房门中线站了一夜:一会儿到祠堂门口看一眼跪得笔直的明楼,一会儿又悄悄听一听明镜房中的声音。

明鉴那时还在高级中学,他的小提琴老师海因茨先生受了政府司法院的一个高官邀请去了南京,海因茨先生深喜他这个唯一的中国学生也深以此天赋卓然的学生为傲,就非要带着他一同前去,明鉴便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明家这惊天动地的一夜。小明台刚开始还心惊胆战的跟着阿诚在走廊里徘徊,可一到了他该睡觉的时间他就坐在一边靠在墙上打起瞌睡。阿诚走过去弯下腰费力拉他去卧室睡,明台扬手躲开他的手,迷迷糊糊说:“我才不困。”可眼睛却是闭着说得这句话。

阿诚低声威胁:“起来!回房睡觉,再不睡明天又赖床。李先生可跟大姐说了,你要是上学再迟到就把《自由》和《民主》各抄二十遍。”

明台闭着眼睛,瘪着嘴,伸起两只软塌塌的胳膊,苦哈哈地吐出一个字:“背……”

明诚拿他没办法,只好转过身去将他背在了背上。一边数落他一边往他房间走:“明鉴都说了北平带回来的萨琪玛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叫你不要一次吃那么多,你还要去大姐那告状,又坏牙齿又长胖,再在床上偷偷吃糖我可背不动你了……”可背上刚才还不肯回房的明台,已经像个布偶一样软绵绵地睡着了,明诚将他重重摔进床里都没醒。

安顿好了明台,阿诚又无声地停在了走廊里,和在楼梯缓台上站着眺望楼上的管家老赵、仆人郑姨对视,三个人用目光交流了一会儿,然后郑姨下楼进了厨房——火上还炖着百合绿豆粥——说一不二的大小姐气了一整天,是该祛祛火。管家老赵指指小祠堂方向,示意阿诚去看看明楼,毕竟从小娇生惯养的人跪了有五六个小时了。阿诚无奈的摇头,打着手势让老赵去休息,明早明镜还不知有什么吩咐等着他去办。

天快亮的时候,百合绿豆粥炖成了糜状,明镜肿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还是昨天穿的一身衣服,竟是一夜没合眼。郑姨听见楼上开门声,连忙端了粥和小菜上来。

明镜向着小祠堂的方向瞥了一眼,见明诚从楼梯最上一层台阶站了起来,像一只久等的小狗,头发杂乱,那双熬得赤红的大眼睛殷切地望着自己。

自己生气惩罚明楼,多数还是想起了父母惨死,自己辛苦多年,就为了弟弟们成才、明家兴旺,现在既然明楼认了错,看样子也确实不知道汪曼春的家事,在小祠堂又直挺挺的跪了一夜。一夜间,明镜想开了气也消了一半,现在看见明诚湿漉漉的红眼圈,另一半的气也没了。作势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书读呆了!我们明家是没有床吗,要你在台阶上坐着睡觉。我叫老赵打电话给你学校去请假,赶快去睡觉!”

“那大哥……”

明镜冷了冷神色,可眼神却不像还在气头上,说:“都滚回房去,在小祠堂跪一夜父母都嫌他。”

阿诚得了令,欢天喜地的几步冲进了小祠堂。明楼抬眼看着身边站着的疲惫却欢快的少年,知道了风波暂时平息,自己可以回去房里了。试着动了动才发现了跪了一夜的后果,小腿连带着大腿又酸又麻竟完全不像是自己的。明楼表情痛苦地用手将两条腿改换了姿势,箕坐在了蒲团上,动作缓慢得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额头上也发了细细的一层汗。

缓了好一会,才将手扶在一边神情关切的年轻人的手臂上,衬衣包裹下的手臂精瘦却结实。茫然之间,明楼惊讶的发现,原来那个瘦小绵软睡觉时会在他身边缩成一团的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就长成了个翩翩的少年:仍是瘦,却瘦得结实,一双大而黑的眼睛永远带着光,看向谁谁就会被清澈澄明笼罩住。他年轻、明朗、勇往直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朝气。

多美好。明楼自顾自的在心里评价着身边的年轻人,然后在内心里略带骄傲的想着:这是他捡回来的少年,是他下定决心与用心要教育成最优秀的人,现在他正不负期望,甚至超出预期地成长着。

帮着大哥将衣服脱下时阿诚才深刻体会到了明镜的愤怒,明楼包裹衬衫中的手臂外侧尽是长长短短红红紫紫的鞭子印。难怪他疼得连手都抬不起来,还故作轻松地摆出大少爷的架势要自己帮他脱衣服。

看见少年满脸的惊慌与关切,一双黑眼睛湿漉漉的还有些发红,也许是被一向唠叨热心的大姐突然的“暴行”吓到了。明楼似乎忘了自己“罪人”的尴尬身份,忍不住要逗逗他,轻松调侃:“第一次看见大姐发这么大火吧?”

阿诚斜了他一眼,眼神是在说:还不是你自己惹的祸,喜欢什么人不好偏要去喜欢汪芙蕖的侄女。

阿诚在小祠堂外听了半天的墙根,比里面一边“辩解”还要一边挨打的明家大少爷还累:担心“姐弟阋墙”,担心明镜气坏了身体,担心明楼死不悔改,担心“死不悔改”的明楼被大动肝火的明镜打伤……可心理上阿诚还是偏向明镜的,毕竟来明家这么多年早已把明家当作了自己的家,对于当初汪家的卑鄙手段也是切齿的痛恨,心里竟然也对明楼的“变节”、“难过美人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见阿诚不说话,只是端了热水拿了毛巾和消肿祛瘀的药膏来,还摆出一副臭脸,明楼立即躲开了他要给自己擦伤口的热毛巾,不满道:“阿诚少爷,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铡美案’还是‘长坂坡’啊?”

阿诚知道明楼是嫌自己不给他好脸色,当然,摆出脸色就是为了给他看的。他不抬头,也不改脸色,捉住明楼躲避的手,将温热潮湿的毛巾小心敷上像印了一张粗大无序草席红印子的手臂,明楼手臂上的肌肉一紧,额上刚消了的细小汗珠又浮了出来。阿诚心里忽然有了些恶作剧的快意,一副“你活该”的表情,一边不轻不重地向明楼手臂上涂药,一边阴阳怪气说:“先唱‘冲冠一怒为红颜’,再唱‘虞兮虞兮奈若何’。”

“嘶——”也不只是疼的还是不满。明楼躲开了年轻人被热水泡得滚烫带着药味的手指,在他梳着学生气十足的分头的脑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口气尖酸刻薄越来越像明鉴,还会拐着弯的骂人了。看来家里要立一立规矩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阿诚小声自语,没说完就又挨了一下。于是他不再说话,只是用一双黑眼睛看着明楼。

明楼被他看的受不了,将从阿诚手里抢过来的已经冷了的毛巾摔在了坐着的床上,赌气似的说:“我是真的只拿她当小师妹来着,唉,好吧,我拿她当个漂亮活泼的小师妹。可如果我要是早就知道她是……我根本都不会理她的。现在你们各个都拿我做仇雠一般,好像我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平日里不怒自威、风度翩翩的明家大少爷,三个小家伙的大哥,现在这样一副“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可怜相让阿诚也黑不下脸来了,在湿毛巾洇湿了被褥之前把它捡了起来,放回了热水里,清澈的眼睛认真仔细地打量着明楼身上的青紫伤痕,手指小心翼翼地将气味浓郁的药膏一点一点在那些伤痕上匀开。

好在阿诚是个善良又宽容的孩子。

“劫后余生”的明楼愉快地想。

 

明楼坐进擦得发亮的斯蒂庞克时,天上又零星开始飘起了雨点。身边坐着的高鼻金发男人用混合着法国腔调和上海口音的国语抱怨了一番已经连续下了一周的雨和引发他鼻炎的花粉柳絮,然后转头对着身边高大的中国朋友说:“说实话,你现在回来实在不是个好主意。时局很乱,北边到处在打仗。上海也乱,新年还没过一个月,日本军队和中国的军队就打了起来,连电力都中断了,租界里到处都是躲避战争的人。上海已经不是原来的上海了。”

安德烈看见他的中国朋友一向沉稳冷静的脸上,虽然一双眼睛还平静似水,可一双眉毛却几乎要拧在了一起,于是换了一种开朗的语气宽慰他,说:“不过好在现在签了停战协议,百乐门的舞又跳起来了,我爱百乐门的帕图斯,我爱百乐门的夜晚,我爱百乐门的小茉莉。”法国人的浪漫情怀在一瞬间爆满了整个车箱。

明楼对着安德烈的蓝眼睛笑了笑,听着他荒腔走板的“夜上海”,任凭他把百乐门搬进了小小的车箱。

安德烈是他法国的校友,相识在一个诗歌会,安德烈大他两级,毕业后就到了一个法国工厂在上海的分部当总经理,回法国述职时正赶上校友办的诗歌会,在会上见了明楼,一方面他儒雅的谈吐实在是风度翩翩,另一方面,与中国人打了一段时间交道的安德烈此刻在巴黎见了亚洲面孔竟生出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柔软中国情绪。几番交谈,竟成了奇妙的“同乡”。  

安德烈知道明楼在法国的经济学硕士刚毕了业,导师很满意他的这个聪明认真而且颇有见解的中国学生,十分愿意推荐他到一个在当时经济领域泰斗级的导师处继续深造,申请博士的材料也交了上去,导师事务繁忙,他的材料零零散散看了一个月,然后约了在学校里见面,算是十分满意地认可了他这个学生。

现在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是明楼回国的好时机。可对于明楼来说,此刻却不得不回国,

就在一个月前,他收到了“蓝衣社”方面的密电,于是立刻启程回国,先到香港,见到了他的“生死搭档”王天风。从“九一八”说到“一二八”,疯子的话很简练,大概是左边嘴角生了口疮影响他说话的情绪。

生口疮在中医上说是阴虚火旺,热毒燔灼。西医上讲是缺乏维生素所致。大约疯子的口疮要中西医结合才治得好。明楼跑题的想着。

从巴黎一别半年不见,头发还梳得一丝不苟,可他的娃娃脸早就瘦脱了相,瞪着一双带着血丝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他:“好消息是:奉系完了,总裁复出了;坏消息是:日本人打进来了,而且后院起火了。”

攘外必先安内。

 

车在法租界内一幢颇有些规模的二层白色欧式建筑前停下,安德烈下车同明楼互道了别后就返回了车上。明楼看着安德烈车尾消失在了视线中,从衣兜里摸出了香烟,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点了一根烟,在烟雾里看着阔别了两年多的家,正有一缕阳光从云层中直射而出,落在被春雨冲得润泽如玉的理石门柱上,让那门柱也有了些温暖的色调。

“近乡情更怯”的明楼在大门口的铁门处站成了一尊门神,一根烟只吸了两口,剩下的大半根在指间缓缓燃成了一截长长的烟蒂。

等明楼整了整外套,真正准备进门的时候,明台正缠在明镜身上要她答应在下周学校复课时买全套的隋唐连环画给他,明镜拍开他的小胖手,说:“小少爷有空拜托把你的功课看一看呀!学校停课这几个月可把你玩疯了!复课了可是要考试的!”

第一个看见明楼进了门的是明台,本来蹦蹦跳跳的少年定在了原地,手里的苹果也掉在了地上,三秒之后哑着正在变声期的嗓子喊着变了调:“大哥!是大哥!大哥回来了!大姐!大哥回来了!阿诚哥!大哥回来了!”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公鸭,在明公馆中上飞下跳,然后也不顾自己已经个头飞长,仍像个儿童一样跳进了明楼的怀中。

明楼连忙放下箱子接住小弟,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笑道:“还这么调皮!大姐写信说你比她高了,这三年个子果然长了不少,肉也没少长,我快抱不动了。”

这时明镜已经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可并没有维持多久,细眉就立了起来:“你回来做什么?”

明楼放下明台,任由他一步四级地窜上了楼。然后转向明镜,眼里有些微润,沉沉唤道:“大姐。”

这一声“大姐”叫得明镜也红了眼圈。父母去世后,相当一段时间里只有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明楼最远也就是离了她去南京读书,寒暑假还是要回家,这次被她“发配”到欧洲读书,一走就是三年,她担心从小养尊处优的明家大少爷过得不好,每次总要汇了十足的款给他,还要嘱咐他千万不要在生活上苛待自己,可不在自己身边,终归是惦念得紧。明楼体谅长姐,知道姐姐担心自己,就每两周写一封信回来,事无巨细的讲自己在国外的生活——从布雷斯特讲到马赛,法国人的饮食讲到教授的洁癖。明镜捏着信纸,对明台和明诚认真说:该把明鉴送去给这个教授当学生才合适。明台撇撇嘴:那大家都不要上课了,他们师徒二人对着擦桌子就能耗掉半小时。

明楼见明镜开始抹眼泪,立即上前抱住了长姐,这两年家国都不安宁,做人都不易,何况做生意,明镜明显是又消瘦了。“大姐为了这个家太辛劳了……”

明镜擦干了眼泪,捶了捶弟弟宽厚的胸膛,道:“你还知道啊!那你还总是惹我生气!你这个不听话的!不好好读书,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申请博士的事已经定了下来,我同教授商量了九月回去给他当助教,他就放我新学年开始前可以到处走走。可一闲下来,看着报纸天天都在说国内的事,我在法国实在是寝食难安……”

明镜听了,也缓和了表情,终于露出了笑容,又是用力在弟弟的手臂上打了一下:“回来也不同我商量!”

木楼梯上“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诚和明台一前一后从二楼冲了下来。明镜见两个小的跑了下来,就连忙回头去招呼郑姨赶快做晚饭,加明楼最喜欢的菜,然后又唯恐吩咐的不仔细,干脆直接进了厨房,又回头去叫仆人再去买些菜。

明楼的目光随着阿诚穿着白衬衫和学生裤的修长身影渐渐靠近,近到可以看见那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里泛着的光芒。他比三年前更加修长笔挺,脸上少时的柔软褪去,更接近一个成年男子的面容了。明楼又在心里一阵庆幸:他的阿诚小时候是个可爱的孩子,长大了是个英俊的男人。

“大哥!”

可惜英俊的男人不会像明台一样用直接的方式表达他的喜悦,阿诚的喜悦局限在了翻滚的喉结和明亮得要闪出光的眼睛中,直到明楼展开了双臂向着他说:“阿诚长成男子汉了。”

阿诚红着脸笑,上前拥抱明楼。

明楼紧紧抱住他的青年,用长兄的方式拥抱他。然后莫名其妙的有些怅然的在心中想:上次这样拥抱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瘦成一只小猴子的儿童,还习惯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颈项。

还没有等明楼回忆完,阿诚已经结束了拥抱,时间控制在一对久不相见的兄弟真诚的友爱范围内。

明诚一离开他的怀抱立刻弯下了腰去,把他放在地板上的箱子拎在了手里,掂了掂,撇嘴道:“就知道大哥自己出行从来不带重物,到哪里都是买新的。”说着已经拎着明楼的行李往明楼的房间里走去了。

明台在一边听了,十分紧张地“啊?”了一声。然后追着跟在明诚后面进卧室的明楼不死心的问:“大哥,你没给我买礼物吗?法国的甜点很有名的!”

“小少爷,几十天的路程,什么甜点都成臭的了。”

“糖呢?糖不会臭的啊!”

明楼将外套脱了下来,回头对追进卧室的弟弟说:“总吃甜的要坏牙的。”

“没有总吃,鉴哥不让吃……”他后半句说得十分小声,脑海里还浮现了明鉴阴恻恻的笑:再半夜被窝里偷吃糖就把你从二楼扔下去,敢去向大姐告状就把你直接扔到黄浦江里去。

明鉴一身毛病,只有一个优点:说到做到。

明台浑身一个冷战,眼睛撇向一边收拾东西的阿诚。

“带你去吃新鲜的不好吗?”明楼脱下外套递给了阿诚,由他收了起来,留着待会一起交给仆人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

“啊?”

“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你们出去读书的。学校都已经联系好了。”明楼放松地往沙发上一坐,卧室中每日有人打扫,桌上的玻璃花瓶中还插着新鲜的玫瑰,竟然有一种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可明家小少爷明显是受了惊吓,连一边正在把明楼的皮箱打开整理的明诚也怔住了,抬起一双黑眼睛看向这边。

明楼看了一眼两个弟弟,低头将两个袖扣解开:“嗯,我信里已经和大姐说过了,大姐也是同意的。毕竟现在国内太乱,你们两个又正是读书的年纪。”

 

当明镜上楼来的时候,明台已经缠着明楼讲巴黎轶事了。讲经济明楼能滔滔不绝说三天三夜,讲轶事实在是难为了明楼。平素里他实在是个懒于交际的人,看书的时间要多于看人的时间,仅剩的时间要么用于游览各地的博物馆、图书馆,实在清闲就养花种草,要么就是睡觉。

明台见明楼说来说去总绕不开给他申请的学校,还反复嘱咐他要先学一年的语言,说现在国内学校里教授的一点法文实在是皮毛,先生的发音还欠准确,学到他们嘴里就又变了味道,如果真同法国人对话,就像是鸡同鸭讲。就从下个月,船上漫漫旅程,由他亲自教导,如果他们两个用心,下船时勉强可以与当地人交流。

明台没了兴趣,撅着小嘴开始凑在阿诚身边看他收拾明楼的行李,内容实在简单:几件换洗的衣服、洗漱的用具、几打美金,还有一本字典一样厚度的半旧法文书——大约是用来打发旅途无聊的。

阿诚拎着空箱子准备放到储物室,刚走到门口就被明楼叫住了,他回头,一双黑油油的眼睛茫然望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阿诚,你愿意和大哥去法国吗?”

回答他的是一张茫然而错愕的脸,他像小时候一样,一紧张就会不自觉的伸出粉粉的舌尖舔一舔嘴唇。

明楼的心深沉地跳慢了一拍。他想起被明镜家法伺候的第二天午后,由于头一天晚上的一出大戏,整个明家都起的晚了。明诚将牛奶与面包送进了他的卧室,顺便将紧闭的酒红天鹅绒窗帘扯了开来,阳光立即毫不客气地洒了进来,洒在少年正迎着的面庞和弧度优美的颈项。

“阿诚,你愿意和大哥去法国吗?”

三年前,他一样的语气问题。

三年后,他一样的神情回答。

“哎呦,这可怎么好。刚才光顾着高兴,刚想起来,电话线给炸断了,到大学那边的路还封着呢,怎么叫明鉴回来呀!”明镜还没有走到门口就一脸头疼的说着。

阿诚黑眼睛中闪过一瞬亮光,立即说:“我去接哥回来!”还没得到明镜的回答,就拎着空箱子消失在了门口。

 

淞沪战事开始时,明家几个孩子还都在家里放假,仗打了三十几天,租界里的鞭炮声混合着租界外的枪炮声就响了一个正月。外面的枪炮停了,家里大大小小的男孩子早就在家里不消停了,先是明台吵着要出门,说是在家里快生了蘑菇,然后便是明鉴收拾了东西要回学校。弟弟们的学校因为战事停了课,可明鉴的学校是美国人的公会学校,全上海再没有更安全的地方了。

日本人的炮火很准确地炸断了连接圣约翰大学与明家的电话线,明鉴一回了学校就几乎与家里断了音信。明镜带着两个弟弟去看过他两次,人倒是越发精神,身体却是一次比一次瘦,于是明镜一边抱怨学校食堂的伙食,一边让司机每周要给明鉴送家里郑姨做的红烧排骨和酒酿圆子。

除了与明镜一起,阿诚自己也偷骑着自行车穿越了半个上海去学校里找过明鉴两次。

第一次去时,他正同一个新入学的师弟一起指挥着工人搬实验材料。挺拔的青年一身藏蓝的中山装,外面罩着一件几乎熨得像大衣一样得体的白大褂,远远站在一棵树的阴影下,一字嘴唇间衔着一颗没有点燃的烟,眼神平静地看着北方人的学弟累死累活地扯着嗓子对着本地工人们用南腔北调交谈,声音中还夹杂着“实验材料”的鸡鸣蛙叫。显然,整洁成瘾的明鉴并不想加入他们夹杂着动物气息的交流。

第二次再去时,明鉴正在学校的花园偏僻处拉他的小提琴,旁边吸引了三五个笑的粉面桃红的女生,还站着两三个满眼钦佩羡慕的青年。阿诚默默站在一边的早春花影中,望着阳光下明鉴长身玉立的身影,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或缓或急,有花瓣落在他衬衫外的马甲上,落进他暴露出的颈项与衬衣领口之间的缝隙,落在他的琴弓上,立即又如受了惊吓的蝴蝶,翻飞而去。

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阿诚忽然觉得面颊上一凉,抬头看天,万里无云。

落雨的云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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