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AU】与你有关(44)
阅尽天涯离别苦,
不道归来,
零落花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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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妈的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思维还停留在“我打了小石头,我怎么会打他?”直到秘书匆匆进来道“少爷带着诚少爷走了。”
你不拦着他?
谁又拦得住呢?
儿子走了姑姑的魂儿也丢了,想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大概是什么人有错,事情才会落得这样不可转圜的境地,但究竟该把这一切归咎于谁。
明镜没了主意,也没法替谁拿主意。
“姑姑,如果真像石头说的那样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阿诚会把他带回来的。”
试探着开口。
明锐敏摇了摇头。
“阿诚这孩子是最明事理的,不会由着石头胡闹……”
明镜以为姑姑没听懂她的意思,明锐敏只是一味摇头。
“要是两厢情愿呢?我生的儿子我知道,在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他也不会回头。还有阿诚,我见那孩子第一面就知道的,这是命。”
明锐敏坚定地说。
几十年前,她还是一个穿着公主裙竖着双马尾在父母膝前玩耍的小姑娘,早早就知道母亲活得不快乐。
明夫人对于明先生又爱又恨,明先生对明夫人礼遇有加。礼遇有加不妨碍莺莺燕燕对着他扑上来。明先生喜欢美人,尤其是对身材纤长明眸善睐者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这是明氏山顶大宅公开的秘密。
她听到过父母的争吵,不止一次。
母亲的脾气不好,厚重的雕花实木房门后她高亢的声音断断续续,父亲语调低沉,湮灭在木门厚重的纹理中。
“为什么!”
这是她听过母亲最频繁的质问,问父亲也问神佛上苍,却从来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母亲的歇斯底里无法激怒父亲,脾气暴躁的他对母亲格外宽容,只一次她将相框摔得粉碎时,才有了些许动容。
明士坤弯腰拾起那张旧照片,指尖扎破了血染在碎玻璃中,很失望地望着妻子。
怪笑的魔镜从魔鬼的手中落入凡间摔得粉碎,碎片钻进小男孩儿的眼睛,融进他的血液,心立刻就变成毫无感情的冰块,下一刻雪花变成拥有华丽雪橇的女人,她在男孩额头一吻,吻去他所有的记忆,然后带他离去。
哥哥捂着明锐敏的耳朵将她从父亲书房的门外带走,小姑娘没有听到母亲的回答。
外人说她父亲精明算计城府极深,那些情人爱他和他的钱,他只爱他自己。父亲虽然淡漠,但对她还是好的,即使后来他又有了很多儿女,最喜欢的仍是她,唯一抱过的也是她——他会把她抱在膝头疼爱地用家乡话叫她“敏敏”,捏捏她的辫稍,或是望着女儿安静微笑。
痛苦与怨恨如酸液毒汁一样腐蚀着明夫人的神志和健康,在女儿长成了豆蔻少女的时候,一次病得失去理智的林葭把丈夫藏在心脏底层的秘密揭露。
一张旧照片,一对少年人。
清醒过来的明太太追悔莫及,再多的追悔莫及也抹不去女儿眼底里的裂痕,她终于毁掉了明士坤在他唯一心爱的女儿心中的形象。
时间退回几十年前。
盛德兴大东家的五进院子是城里最体面的宅子,这两年新东家逆着国势的颓局把产业做大,城里联排的铺子,城外一间间的厂房,家里光小汽车就有三台。
林葭在门前的台阶上站着。烫了时下最流行的卷发,身上一件绣着牡丹团凤的旗袍,淡漠地望着仆人们将金银财帛装上汽车。不一日她就要带着一半的财产远渡重洋,她的丈夫却要带着另一半产业去沦陷区。
想在上海滩闯出名堂不可能不同日本人交往。大东家下了令:敢有乱嚼舌头的即刻打个半死赶出去。
不许说也止不了下人想:大东家上赶着要去做汉奸走狗了。他本来就是上海滩的一个混混瘪三,两只眼睛盯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入赘给人家当上门女婿才得的产业,哪里还讲什么道义节操?这年头哪个富贾巨商手上又是干净的?
明士坤的话越来越少,背脊挺拔地坐着。才不到三十岁的人却像在风雨里站了几个世纪的石像生,面前是无尽的岁月与孤独,背后是永恒的死亡和守望,他的瞳仁冷漠阴鸷,透着森森然的气息。
林葭想说,我信你,我懂你。
他是带棱带角高耸入云的山,可以赞他叹他仰望他,或是咒他骂他诋毁他,山都不会领情,就那么岿然不动地站着,不增不减。
他不需要她的一切情感,不论憎恶或是心疼。
林葭自嘲似的弯了弯嘴角,对着跟着工人抬一箱古书的高瘦年轻人招了招手。
林葭进了堂屋,向跟进来的年轻人递了杯茶。
几时动身、路上小心、加衣却寒的虚与应对。
“二爷,有一件事我要求你。”
突如其来的客套让谷雨一怔,肃立着听她讲话。
林葭扶着椅背缓缓落座,一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
“男人家的事我不管,你们兄弟的主意也一向不同他人商量。只有一样,无论如何要护东家的周全。”
林葭不看他,目光投向门外的一方澄明天空,转过头来对着谷雨露出一弯恬然的笑意。
“儿子生下来还要叫你一声二叔。”
门口的一阵冷风,谷雨面色惨白,嘴角扯了扯,说不清是笑还是要说话。
林葭看在眼里,坐得更稳了。
妾本丝萝,愿托乔木。林葭受了新教育、想要做新女性,到头来还逃不开她爹给她安排的一切,不是想要这样的命,而是看准了那个人,他在哪条路上她就选哪一条路。
奈何,路不如她所想的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全因为中间一个人毫不识趣地挡在那。有这个人,她对明士坤千般好万般好也抵不上他什么也不做;有这个人,她竟然是要同生共死都不能了。
她是明太太,可却没资格和明先生同进退,这是的笑话?他可不要自己的偕老。她想起自己要被山匪掳走的那次,当初她还感念着明士坤舍了自己的弟弟替自己引走山匪,现在想来,那是报恩,如果当初谷雨真被山匪杀了,明士坤也不会独活了
当初他把“活”留给自己,现在又把“活”给了自己,可她不想“活”,要和他“共死”这份“殊荣”他舍不得给她。
妒火没把她烧死。
“他说国内不安全,要我去国外等他,我本来是不依的,可这肚子里有了小的,不为别的,为了他和肚子里的我也要好好活着。”
林葭笑得恬静知足,为人妻为人母都够让人羡慕。
“当,当然,不用大小姐嘱咐我也会护着我哥。”谷雨说一句话眼睛就红一圈,短褂的下襟拳皱了,声音梗了一半在喉咙里,咬着牙拼尽了力气又无比坚定。
“豁出我的这条命也不会让我哥有半分危险。”
一条深邃的巷子,沿街是两排高大的悬铃木,年深日久树枝相接,将宽阔的街遮蔽覆盖,绵延盘踞在一片三四层高的青灰色小楼里,爬山虎自墙根处长出,伸出细细密密的足抓牢斑驳的墙体,在和风煦日中舒展他的叶片。
一场东风又一场西风,树和爬山虎变了颜色。
这是一条跳出了时间界限的街,跳出了代价昂贵的经济规律和社会定律,顽固地生存,缓慢地变老。
年轻的明楼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住脚步,从楼上开着的窗户里传来的人声证明了他没有找错地方。沿着台阶进了门,一间练习室门前站定,隔着门上狭窄的窗户看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身材修长的明诚。
他故意来早了,明诚还没有下课。
明镜与千万做家长的有着同样的心理,望着弟弟们健康、成才、多才多艺。精力放在两个小的身上,几乎将时下流行的兴趣班实践了一遍。知道了阿诚的故事之后,明镜不仅不让他再去游泳,心疼得连公园里人工湖边的野鸭也不许他喂。
穿着白色道服跪坐在一边的阿诚,面部线条柔和,柔软的发丝有些长了,垂下来挡了眼睛被教练拿了皮筋在头顶扎个冲天的小辫子,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场上较量的两个学员,时而又低下头和身边另一个男孩交流两句,不知说了什么笑话,压着笑,冲天辫一晃一晃。
还是个小孩儿。
明楼眼里尽是笑意。
很快他的观点就改了。上场准备战斗的明诚换了副面孔。温顺的猫咪前一秒还在太阳底下抻着懒腰晒太阳,转眼就成了斑斓的下山猛虎,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瞳心里都迸出了杀气。横踢、侧踢、下劈、后旋踢,对面的少年完全无力招架,节节败退。
换完衣服走出来的明诚又成了一副乖乖听话小猫的模样,他站在门口左右看了一阵,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大哥?
少年扑进明楼的怀里,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笑出满口草莓糖果味——没有其他人在场时,阿诚格外依恋明楼,这大概源于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排除阿诚把他那部分对于父爱的寻觅从老爷子身上又转移到了明楼身上。
明诚的指尖很冷,握在手心里好一阵才暖回来,他在他的小指尖上轻轻扯了扯,明楼的心就跟着颤了颤。
明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一天,想起那一天还很年轻的自己和少年阿诚,他们从那条不知年岁的街上走过,街角的一家店里卖冰糖葫芦,不是北方常见的长长一串,五颗圆滚滚的山楂串在竹签子上,浇了一层淡黄色的冰糖,晶莹剔透。
阿诚咬碎一颗,把整串举在明楼的唇边,向着他笑,嘴角亮晶晶的冰糖碎成了一粒粒光的残影。
初冬的阳光从叶片的缝隙投射进他乌黑的眼底,波光潋滟的一方晴空。
细碎的光是一座城、一间牢,明楼住了进去,时间救不出他,生死也带不走他,一万年太久,他要同城一起,或是云端,或是海底。
“原来我只当石头跟阿诚好,没想着是这么个好法。”
明镜的声音把明楼从回忆里拉回来,她满腹心事,忧心忡忡。
“姑姑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看着不饶人,真有了事还要姑父出来拿主意。石头这次铁了心,她就没了办法,每日只是哭。她认定了阿诚是祖父少时的义弟转世,说祖母还在的时候对她说过祖父同那位义弟的关系非同寻常……”
“依着荣家的意思,或者荣石,或者阿诚,把一个送出国,隔着不见面时间久了什么情都淡了。”
明镜秀眉微蹙。从那天荣石把阿诚带着一走了之,家中就再没一天安稳,她担心荣石也心疼阿诚。
荣家势大,荣先生手眼通天,闭嘴吃了哑巴亏任由荣石带着阿诚天涯海角是断不可能的。荣石是他寄以厚望的儿子,是要托付整个家族和产业的,如果真的气急败坏,难保不会使用极端手段。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五斗橱上合照里的人们笑意盎然。
明楼跪下来的时候,明镜先是震惊,接着便是长久的凝视,凝视着弟弟的脸。
“大姐,荣石是代人受过。”
明镜心里翻了个滚,面上还维持着平静。
姐弟两个的对视维持了许久,那一点情绪不需要挑明。
“明楼,你是不是不清醒了?”
一个耳光落在大弟的脸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耳光力度不重,目光却能杀人了。
“没任何别的时候比现在更清醒了。”明楼眼神精亮。“姓宋的要威胁的是我,错把照片里的人当成了荣石,他们将错就错把姓宋的送进了监狱,却也因为这件事闹到了这样的地步,说到底都是在替我遮掩,阿诚担心我的前途,他要成全我,荣石要成全他。结果和惩罚都不该由别人来承担。”
“遮掩?遮掩什么?明楼你做什么了?”
明楼反倒不开口了,这就是由着她自己去想他的所作所为。
“祖父让你照顾他,你就这么教导他?照顾他?”明镜愤然斥责。
“我不是一时兴起,也没有半分看轻他。我和阿诚,这辈子都不会分开,我不想若干年后握着的只有一张老照片,也不想用遗憾的语气对着别人回忆他。我想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回忆过去。”
明镜说不出话来。这几天她没一夜能睡好,想了太多。荣石没错,阿诚也没错,没有一段两情相悦由心而发的情感是错误的。因果也好、轮回也罢,没理由到她亲弟弟这里就说不过去。
“他不会自己回来,为了我,也为了明家。大姐,他现在正躲在某处妄自菲薄,他想报答明家,也怕连累我,所以只能苦他自己,他以为没有他我就能一帆风顺,明家就再不能任谁抓住什么把柄。我现在要去找他,带他回来,告诉他这里才是他的家。”
明楼自始至终没替自己分辨一句,他分辨的是他们的感情,那必须是纯粹不容置疑的。
明镜僵着脸不肯理他。
明楼从地上站了起来,深望了一眼长姐。离去。
明楼!
明镜听到自己叫了弟弟的名字,他匆匆的脚步顿了顿,继而以更坚定的姿态走了出去。
带他回来。
明镜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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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还是护着弟弟的……只要人在,怎么都好说。
心疼石头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