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衍生】一晌贪欢（56）
谁可疑，谁可怜，谁无辜，谁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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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除夕的当天彭哥又一次对谭宗明发出了邀请问他是不是愿意跟自己一家一起过年，谭宗明几乎忘记了匆匆之间又过了一载。留意起来就发现了临街路灯上的中国结和商埠里外放的喜庆音乐。农历腊月左右他一贯在国外，细想来并不是凑巧，而是故意躲了出去，不愿听到爆竹声声，看见“阖家欢乐”几个字也会莫名失落。
上午的时候他去袁老师的住处探望了继母，她还是那个温柔寡言的端庄女人，时光把她变老了却没把她变丑，依然保持着一个“书记夫人”该有的仪态。
她和继子沉默地相对，中间隔着一方小小的茶几，上面的一套茶具谭宗明认识，是当年摆在小白楼谭兴野书房桌子上的那套秘色。客套话讲完了的时候，气氛也变得干巴巴，袁老师从书柜的格子里抱出基本厚厚的相册，封面古旧，或是山水或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不知名的美女，很有八九十年代的时代感。她坐在谭宗明对面一页一页地翻过相册的时候谭宗明才发现了这是他家原来放在储藏室里的一部分，有的是他父母年轻时候的黑白相片，有些是有了他以后的生活照/旅行照，多数都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袁老师目光温柔，翻相册的动作也是轻柔的，生怕惊动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几本相册看了半个上午，只是没有半张袁老师自己的照片。
相册里的谭兴野还没有现在的谭宗明年纪大，高大英俊、意气风发、目光炯炯，尤其是还没有从部队转业时的戎装照，眉清目秀、正气凛然，在一个崇拜英雄与军人的年代会是让少女一见钟情的共和国军人。袁老师不知道对着那张两寸的半身黑白照看了多少年，目光里还会出现少女的爱慕与羞赧。即使是在看到那些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影像时，老人也没有出现任何的不自在，只有幸福与泰然，仿佛那些照片里残存的快乐也有她的一份，最后谭宗明反倒不忍心去看老人的深情。
看罢了相册，袁老师给谭宗明泡了一杯茶，又削了一个苹果，慈爱地看着眼前已经年过不惑的继子。
“宗明，你有白头发了。”
谭宗明向着继母笑了笑：“早有了，快十年了。”
“还恨你爸爸吗？”
谭宗明犹豫了一下，沉默着摇了摇头。
“可是我恨他。”袁老师微笑着说着截然相反的话让谭宗明有些意料之外：“这么多年在他心里只有你妈妈是他真正的妻子，我只是个……替身，连续弦也不如，他的那些痛苦和压抑宁可在夜深人静时躲在书房里对着你妈妈的遗像说也不肯对我这个活生生的人来讲。你以为你爸爸娶我的最大原因是什么呢？他需要一个续弦吗？不，只是因为我眉心长了一颗和你妈妈一模一样的胭脂痣。我争强好胜了半生，最终却只活成了一个影子，连个人都不算。”
她看着目瞪口呆的继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表情却是释然的：“可我能怎么办呢？”
老人不会把她的故事毫无保留地讲出来，包括她的挣扎与痛苦，包括她恨不起来谭兴野，更离不开他。爱情里的人都是懦弱的，无论他们嘴上把自己形容得多么坚韧狠绝，事到临头却狠不起来也绝不起来。袁老师的神情已经明确地告诉了谭宗明，她爱他爸爸，哪怕只是别人婚姻与爱情的守墓人，也坚守着他给的最后的名分直到最后。
天色将晚的时候谭宗明踩着一层薄雪走得小心翼翼，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通告下了两三年，还是有调皮的男孩子不知道从哪里买了小划炮边追逐打闹边把划炮扔进路边的雪壳里炸得雪沫乱飞。
谭宗明走了两步，突然看见面前三四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捂着耳朵站在三五米外看着他笑得不怀好意，他心里大惊，一边捂住了耳朵一边四下里寻找不知道何处正次次冒着白烟的爆竹。僵持了数秒钟后，一个笑点低的男孩儿先忍不住了，一声大笑跑走，另外几个男孩儿也跟着呼啸着跑没了影。还愣在原地等着那隐形爆竹爆炸的谭总这才知道几个小捣蛋是故意吓着自己玩，嘴里骂了一句，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抬眼便看见了几百米外海州第一人民医院大楼肃然挺立在渐深的夜色当中。
有几天没和赵启平联系了，赵启平的朋友圈却是翻了几遍。他的微信好友里只有一个人，翻起来倒也省事。
赵启平虽然爱玩爱闹，却不喜欢把私生活全都公诸于众，朋友圈里除了偶尔分享些音乐就是些写明了要“深夜报社”的美食照片，谭宗明曾经问过他一次什么叫“深夜报社”？小赵医生眨眨眼睛告诉他就是专门发来让那些晚上正饥肠辘辘的人眼气的。谭总很认真地想了想，报复社会且不说，有几次倒是真的气到了谭总，尤其是他的保健医生晚餐只让他喝了蔬菜汁的那几天。
赵启平还在医院里，他的车停在他停惯了的那个车位上。
谭宗明站在原地看了好久，说不准心里是想不想看见他。
除夕夜的医院显得比平时冷清一些，能坚持出院的病人都被亲属接回家欢度佳节，只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还在坚守岗位。
远远地谭宗明就看见了长椅上的人，在空旷的走廊上显得有些突兀醒目。穿着白大褂的赵启平弓着背坐在蓝色的塑料座椅上，脸完全浸没在手心里，直到人走到了他面前才从手心里抬起头来。大抵以为是同事或者病患，他一双大眼睛里布满血丝，眼底也微微泛了青，神情有些沮丧却还要强打精神，在看清楚是谭宗明之后就又放松了些，低下了头，神情有些不自然。
谭宗明在他身边安静地坐了下来，没说话。
时光滴答滴答地随着表芯的机械轻轻流过，消毒水的味道带来了初生和死亡，在某一刻，他产生了莫名的幻觉，亦或是说像是某个清晨醒来就会忘记的梦里梦到过的场景：他和某个人，共同坐在一个不知名的月台，等待着一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列车，列车的终点是任何人都逃避不了的死亡。
良久，久到赵启平愿意从他的情绪里抬起头来，他看着身边坐着的人，指了指他从一开始就抱在怀里的保温桶。
“给我的？”
“不是，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制的欧米伽Ⅲ细胞限制性病毒，专门用来……”
“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肉三鲜的饺子，你看看是不是还老地方吃?”
办公室里冷白的灯光照得人理性沉稳，不适合温情脉脉的场景，谭宗明从窗外的万家灯火中转过身来，赵启平正拿着筷子伸着头从桌上的几个分装餐盒夹吃的，嘴巴塞得鼓鼓的，一双大眼睛又清又亮。
吃饭认真固然是好事，却也莫名的让人心疼。谭宗明坐到他对面看了好一会儿，看见赵启平像是心事重重，不如往日里活泼，眼睛也总是盯着一处出神，又是塞了一个饺子进嘴，咀嚼了两下之后眼睛里就泛了红。
“那么难吃啊？可是我亲手做的。”
眼角微红的鹿眼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地，垂下去的时候没有流泪，却是沮丧的。
“今天有一个小患者去世了，她跟爸爸妈妈说要把器官给需要的小朋友。她才刚满六岁的，总会在病房里唱歌跳舞逗同一间病房的病友开心，见到我的时候会叫‘赵叔叔’，会剪小红花给我。”他说着翻过自己左胸前的名牌，背后别着一枚小小的红色纸片。
谭宗明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下，试探着让他靠进了自己的怀里。
平日里带刺的赵医生此刻乖顺得像猫，侧脸贴近谭宗明敞开外套露出的羊绒开衫，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毛料柔软地抚摸着他的面颊。赵启平的喉咙动了动，呼吸时不由自主地嗅到属于谭宗明的气息。
“我知道人都会死，可她才刚满六岁，我救不了她，我是医生我却救不了她。”
“她有那么多爱她的人在想念她，而且即使是最后她也在教别人怎么爱人，她会爱也被爱，不需要活得那么久了。”
谭宗明缓缓的语气像是在给一个懵懂的孩子讲着漫长的睡前故事，故事里有光有天使，又花也有大海。赵启平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种陌生的表情，人前专业严谨的赵医生忍不住要多了些伤感。
“我知道作为一个医生不该因为这些影响自己的情绪，我们都会死……”
谭宗明蹲下身，抬头看着赵启平略显憔悴的脸，握住他搭在双膝上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你不会死，你也不会老，你永远是我的少年。”
他以为他是会流下眼泪来的，可他只是怔怔的望着眼前的面孔，看着他深爱的面孔像是孩子一样露出了无助的神情。
他拥抱了他，然后内心里荒芜的土壤里长出了细密的幼芽。
“谭宗明……”
耳边的一声轻唤让人从幻象里悚然惊醒，让他的记忆也惨淡地恢复了，他的少年早就在十五年前的第一场霜降中死去了，他亲手埋葬了他，他们的爱情最终没有挺过第一场寒霜。
“对不起。”
他道了歉，对象却是不明晰的。
面前的人还是沮丧的，盯着他的双眼却是目光炯炯，让他有些胆怯了。终于，谭宗明还是开了口。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听了之后你还会来找我吗？”
谭宗明愕然，没有做出明确的表达。
“我还会见你吗？”
又是一阵沉默。
“那还是不要讲吧。”
赵启平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的万家灯火前，背对着他的脊梁笔直。
谭宗明知道，现在故事讲与不讲的结局已然一样，他们再次道别的时候就是真的道别了。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好多天，谭宗明坐在酒店大厦落地窗前的蓝色天鹅绒沙发里望着日升月落，海洲河红酒喝了很多，烟也抽了很多，手机在桌上震动着直到没了电才停止。
期间安迪来过一次，开了门又开了灯，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的时候吓了一跳，踢开一边的红酒瓶子抱着肩膀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我不是早就立好遗嘱了吗？”
听完了这句话安迪就真生气了，谭宗明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疼痛欲裂的头。
“再给我一点时间把自己调整一下。”
等到他回过神又打算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手机刚刚开机就看见了彭哥的几条信息，还没点开查看，电话就不失时机地打了进来。
彭哥像是最后一次打算一试运气，没料到谭宗明接了电话，反倒是一愣，半晌才开了口：
“宗明，张京大概是就这个月了……”
“什么？”被烟酒腌透了又没有休息好的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器官是好用的，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彭承话里的意思。
彭哥沉默里僵持了一会儿，声音有些沉：“肝癌晚期，他想见见你。”
谭宗明彻底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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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母也不好当啊……
迷雾渐渐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