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青春作伴好还乡(32)

方孟敖和方孟韦实在是很奇怪的一对兄弟,脾气秉性迥异,年龄相差也太大,没有什么共同成长的经历,连第一次相见也是方孟韦上了小学,可是血脉相连是一件神奇的东西,这一切并不妨碍他们的感情。
    方太太是个难得的贤妻良母,方步亭高洁傲岸地塑造了一个严父形象,她就日日抱着儿子诉说父亲的博学强记和坚韧好强,连带着讲他父亲的前任太太为他父亲所做的所有牺牲,自然也要提到他父亲的大儿子方孟敖。在方太太的描述里,方孟敖不是叛逆的毛头小子,而是胸怀天下的天之骄子,是他父亲的骄傲和牵挂。听着这些长大的方孟韦心中眼中都是澄澈一片,每日拿个飞机的儿童玩具在院子里疯跑,逢人就说长大了也要当像他哥哥一样的飞行员,那时候的方家小孩儿是院里最爱笑的小孩儿。
    省里的刘处长是方孟敖八年的战友,一个月前就接到了方孟敖的电话,此次从各处体检政审都通过了的几个小伙子他也是远远看了一眼。刘处长从大头兵一步一步熬上来,个子不高都长了心眼儿,斗争经验相当丰富,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一双眼睛很毒,看人就像是能看到骨子里。这“方孟韦”和方孟敖长得一点也不像,气质也差了很多,如果不是上面打了招呼,是绝对没可能参加这次特招参军的。不像是外交官和艺术家的儿子,更像是庄户人家不大成器的孩子。因为负责主持工作的不是他本人,虽然是心存疑虑,他也不好太过关照。本来是在省里再待上三天就要南下,临行前刘处长特地找机会把他叫到办公室跟“方孟韦”“闲聊”两句,先开始时“方孟韦”紧张的厉害,答话也只是几个字几个字。刘处长看在眼里,还是一脸的和蔼可亲,最后似无意说了一句:“对了,你老家平城我去过,二十三中广场主席像后面那条街有家混沌铺子卖的薄皮混沌挺有名的。““方孟韦”也不抬头应付地笑了笑迎合道:“是啊,我原来常去。”
刘处长笑容依旧地送走了“方孟韦”,紧接着就把电话打给了方孟敖。

平城压根没什么二十三中,刘处长甚至根本没去过平城。
    方孟敖北上这件事并没有得到谁的支持,他自己也是有些顾忌,毕竟那时何孝钰怀着他的第三个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岳父是老军人说话直来直去,和方孟敖是一对火枪筒子脾气,孝钰怕他为难,反倒是安慰他早去早回,自己有家里人照顾就好。

后来事情如他所料,自己弟弟果然被人冒名顶替,冒名顶替者还装傻充愣,在不知道他就是方孟韦的亲哥前还在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方孟韦,若不是刘处长阻拦,方孟敖一拳头可够他养上十天半月。

县革委会的孙主任可不敢自己一个人听着怒气冲冲的方孟敖的控诉——尽管听上去更像是训话——他特地找了两三个革委会身强力壮的干事跟着,说是旁听,大概是怕方孟敖气急败坏下来不分青红皂白。

方孟敖在办公室里发了一上午的火,快到了中午才坐在椅子上盯着孙福才主任,倒是想看看他的处理办法。孙主任厚底儿似的眼镜拿下来用手绢擦了擦,又用手绢擦了擦脸,不慌不忙说:

“还是幸亏了方团长,要不人要是真到了部队就更难办了。既然人已经追了回来,事情我们是要再详细调查的,包括,这事到底什么人从中做鬼,又都有谁参与……”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有人利用职权冒名顶替,换而言之也就是冒充革命军人,你说事情是大事小?”方孟敖打断了他,显然怒火又压制不住。

孙福才摆了摆手示意他冷静:“人已经追了回来,小方同志现在走还是来得及去部队报道,也算是没耽误事,如果说要是详细追查,没有个把月也不成,到时候参军的事就真是耽误。”

方孟敖几乎要拍案而起,可还是忍了下来。他耿直却不鲁莽,也听出了孙福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一亩三分地的关系不是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一天两天就摸得清的,就算自己是齐天大圣,有了金箍棒把这一池水搅浑又有什么用呢,天地混沌,自己纵然有通天的本事,拨开了云雾见得还是云雾。

憋闷和不痛快自己这里都好说,可方孟韦呢?这一年多以来他在这里又都经历了哪些不公与龌龊呢?

亦兄亦父,他们本来就是年龄差距很大的兄弟,长兄如父,方孟敖在某种情感上已经把自己的弟弟当做了儿子一样爱护,特别是方步亭死后,方孟敖恨自己不能回到平城把弟弟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流离颠沛,所受的每一点苦难他都感同身受,不能亲临其境让他将各种遭遇与苦难放大,这让他夜不能寐,在整整一年中频频被噩梦惊醒。

他是在好久以后才得知了父母的死讯,那时正是形势紧张部队人心惶惶的时期,他半刻抽不开身,本来在大陆也没有几个亲人的方家运动中早就无人问津了。方孟敖想寻找弟弟的音讯,多方托人打听也很艰难,那些时日,他如坐针毡。

家破人亡,他不想原谅任何人。

“别的且不说,那个冒充方孟韦的李什么的罪证确凿,我希望能够尽快处理,如果县里处理不了,我就去市里,市里处理不了就去省里。方孟韦没时间,我可不在乎在这里耗上一个月两个月!”

 

河水很冷,浸在水里十五分钟手脚就已经冰冷了,又赶上二十年一遇的洪水,原本窄窄一渠的小河也有了些规模。

方孟韦潜在水里,像是一尾从容的鱼,打了两下腿,就从十几米外到了岸边,站起身是齐腰的水。

平城虽然滨江,父母也是不许他去江边游泳的,家里的老佣人还会拿些水鬼拉人的“封建糟粕”来吓唬他,后来方夫人干脆在少年宫里的游泳馆给他报了名,三年五载的下来练得肩宽手长。

水里待久了有些冷,太阳晒着的地方反倒暖和,他看见杜见锋坐在岸边的卵石滩上,阳光洒在他脸上军帽帽檐阴影中看不清眼睛,当了十几年兵,军姿都扎进了骨子里,怎么看都像是正经危坐的派头。

多半是要兴师问罪的,入伍的事他是一个字都没对他讲过的。

迟疑的两三秒,坐在岸上的人已经开了口。

“病刚好就下水,你是一心不想我活了是不是?”

话说的毫无逻辑,方孟韦一边吃力地踩着卵石走上岸来一边答话:“医院里躺得发霉了,下河来去去晦气。我想活,命是你给的,我知道。”

阳光把卵石滩晒得暖洋洋的,方孟韦把湿了的短裤脱了扔在石滩上,穿了宽大的海魂衫一屁股坐在杜见锋旁边。

杜见锋气不打一处来,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呼噜一把,“老子就发现,你人小主意怎么这么大,什么事都要瞒着我吗?告诉老子老子难道会拦着你不让你入伍吗?老子恨不得你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他自顾自地说,却没见方孟韦眉毛垂了下去,眼角也垂着,睫毛上还带着河水的水珠。

“我知道告诉你你肯定会让我走,”他声音带着从河里带来的清冽,抬起头看杜见锋时也是干干净净的,“我也想走,谁会不想参军呢?”

人坐在身边,却透着寒,不像真实。

杜见锋想伸出手臂抱住他,可还是忍住了。

“可是我害怕。”方孟韦顿了顿,紧紧盯住杜见锋的眼睛,“我害怕我告诉了你之后,你痛痛快快的让我走了,不留我,那咱俩……该怎么办?”他本想说“那咱俩就完了”,可是这个字眼实在是太令人难过,也太绝情了,他说不出口。

杜见锋的喉头哽住了,一种苦从舌根翻了出来,像是一只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可是偏偏的他又很开心。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一厢情愿的那个,坚持着、渗透着,在方孟韦最无助的时候趁虚而入,如果不是这场运动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直以来他都是患得患失的那个,他从未想过方孟韦会害怕失去自己,毕竟他曾经是那么冷清的人。

“那……那……”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忽地又坚决了,“孟韦!你必须入伍,这有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方孟韦整个身子都转向了他,眼睛像是一眼泉,一处不见底的深渊,一张细密的网将他拢住:

“如果我走了就是服从部队的分配,山南海北不知道会去哪里。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咱俩再也见不到面了……你懂吗?就是从今以后的几十年里,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你也看不到我,你可能会有自己的家庭,可能回到滨城,可能会在部队里做到团长,升到师长,但是没有我。”

这样的情形光是生硬的描述已经够杜见锋光火,他制止了方孟韦:“别说了!不会的!哪有那么惨,最多也就是几年见不到,我会回平城等你。”

方孟韦也火了,他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高:“我见过我爸被人打死,我妈自杀了,我自己也算死过一次了,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会死,我没有那么多‘几年’!”

这人上身穿着海魂衫,下身却不着寸缕,赤条条地站在人面前,杜见锋坐在地上仰头看他,心里光顾着动容,竟然也没觉出什么不妥。方孟韦见他怔住了,心里更气了,几乎要破口大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你再说一次,你说让我走我就走。”

杜见锋一脸的惊诧,半晌也没说出半个字,沉默也够伤人的,方孟韦转身就走,在乱石滩上走得怒气冲冲歪歪扭扭,才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两下厮打倒在一边,方孟韦是真肯下手打人,杜见锋脸上挨了两下,第三下是真打疼了才怒道:“真打老子是不是!两句话说不到就咬人,你是属狗的啊!光着屁股你往哪走!”

杜见锋认起真来方孟韦根本不是对手,一下就被按在下面,水盈盈的嘴唇让人忍不住去亲他,方孟韦一口咬在亲过来的嘴唇上,对方不躲也不叫,结结实实被他咬个痛快,只有他咬得痛快了才肯让人亲。

杜见锋又想起什么,骂了一句道:“妈的!那也不能便宜那个狗日的!”

 

相比于他学富五车的父亲来说,方孟敖基本相当于一个失学儿童,童年颠沛也没接受过什么系统的教育,总是这家教会学校念两天再转去哪个私塾念几天,可通篇的论语却记住了两句重要的紧的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县里的五人小组来审查李金柱冒名顶替的事,自然也牵扯到了李金柱他爸,大队李书记,谈话谈来谈去也没谈出什么结果。

方孟敖日日站在会议室外面守着,他心里焦急,嘴上说自己有的是时间,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刘处长拍了电报到县里,顶多在这里再一周,如果真是没什么结果,他也只能带着弟弟走。可方孟韦却并不上心的样子,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两天后,正是夕阳下一道道炊烟升起的时候,方孟敖风风火火的从大队里回了方孟韦所在营地,毛利民端着饭碗嬉皮笑脸的要打招呼,却被他黑着的一张脸吓了一跳,人也没挡住就看他冲进了杜见锋的屋里,应该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后,就听屋里一声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有人后背磕在柜子上。

毛利民拦了一下正要上前的姜玉林,看到方孟韦已经匆匆过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就转身又拦住了两个正要过来的战士,让战士们都回营房里,并且严词警告谁要是出来就给处分。

忽地平地起了风,毛利民和姜玉林对着坐在院子里一个废旧轮胎上抽着烟,看着烟被吹散,他抬头看了看天,阴云密布,眼看着雨点就要砸下来。

埋在山里的天边滚来了雷,老兵重重吸了一口烟,眉心都跟着使劲儿。

山雨欲来,该来的挡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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