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

笨嘴拙腮讲故事(ÒωÓױ)

青春作伴好还乡(28)

马军医住在了营长同志宿舍边的空房间,顺带着把医药箱和一些简单药品也搬了来。周围知青点和战士们身体不舒服本来多半要忍着,自马军医来了之后就都找她瞧瞧。

马秀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洗衣打饭砌砖修瓦无所不能,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了。杜见锋惶惶不可终日,简直比师首长来给他洗衣打饭还惶恐,谦让让不过,拦又拦不住,若是撸起袖子和谁干架,杜见锋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抡起拳头怎么对棉花下手呢,何况他打不打得过马三爷还是个问题?

杜见锋有点苦恼,马秀芹很好,不温柔在那个年代算是优点,人人都觉得他俩很合适,可人人想不代表他想,他一片冰心在玉壶恨不得天天捧出来给那个人看,万一搞个小误会小摩擦,那人再给他来个间歇性冷淡症,可不是要委屈致死?所以别人越觉得马军医和他杜营长天造地设他越苦恼。

方孟韦也很苦恼,却不是同一件事。

他骨子里是潜藏了一点侠士精神的,父母去世后他生生的想与世界断绝联系,可偏偏有人把他这颗死树费心费力的盘活了,还开出了点绯色的花。他的心思活络了,就想好好活,想做个好一点的人,但他的阅历又让他敏感,特别是谢木兰死了以后,他对于知青们的不公遭遇更加敏感,敏感到有些偏执。

知青们茶余饭后也说些乱七八糟的闲话,年轻人在一起多是没什么心计,也说起王雪兰要嫁给李金柱的事,先是几个男知青有些义愤填膺,觉得王雪兰一定是被胁迫了,凑在一起计划着怎么破坏这种包办胁迫婚姻,可又过了没几天,突然有个十六七岁的陕西男知青跑跳着回来,脸上的神情简直是活见了鬼,连喝了两茶缸的水才把话说清楚:王雪兰不用嫁给李金柱了,因为李金柱被定向招兵了,人已经去省城了。

听前半段的时候,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可听了后半段就都默不作声了,人人沉默着,尴尬几乎成了粘稠的流质在屋子里盘桓了好久,直到知青们意兴阑珊地散了去。

方孟韦本来倒骑着个椅子,趴在椅子背上听热闹,听到后面心中重重地顿了一下,顿时觉得口舌无味,两只手从椅背上滑了下来又没处放了似的。

那个时代,没有男孩子是不想当兵的,也没谁不想穿一身正牌的军装,可名额有限政审严格,方孟韦是不指望着自己能当兵的,可自己不当也不能让李金柱那种人当。他觉得委屈,像刚才听到消息的每一个人一样,觉得委屈。公平与正义似乎是一瞬间打了个细碎,军人难道不该是像他哥方孟敖那样正直、高大的人,怎么是个人就能当了呢?哪怕换个谁都比那个歪门邪道的李金柱要好。

不甘心多数时候没有半点用处,委屈是说不出口的情绪,嫉妒和小心眼在那个年代几乎是可以致命的负面性格。好在那些年看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年轻人们闹哄哄,两天之后就又有说有笑了。

方孟韦比同龄人心思重一些,心里的秘密也更多些,但也到底是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心里难过了两天,眼见着知青们嘻嘻哈哈议论着难以消受美人恩的杜营长,眼睛看着杜见锋坚贞不屈誓死不从的样子,心里暖成了让阳光晒着的果子,时刻都能酿出点甜丝丝的味道,嘴上偶尔也跟着揶揄杜见锋两句,也就渐渐把李金柱的事忘了。

一天午后,天要下雨没下雨地阴沉着,方孟韦跟着同队的知青进山去采山货和草药,眼见着黑云都压了树顶,连忙赶着下山,紧赶慢赶到了最近的村子时,雨就拍了下来,方孟韦和另两个知青挨了雨的小鸡仔似的缩在一户人家的屋檐底下,抬手刚要敲门,门就从里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在六大队知青点的一个姑娘小李,小李把他们让进了西屋,却看到炕上和衣侧卧了一个人,正是王雪兰。

小李幽幽地叹气,说是王雪兰小时候就有哮喘的毛病,本来好了,可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就又犯了,病病歪歪了半个月了。

乱吵吵的声音把躺着的人吵醒了,王雪兰抬头见是方孟韦,本来就惨白的脸更白了,一双大眼睛望着他欲言又止。同来的两个知青耳闻了一些李金柱大闹的那一场,都当王雪兰和方孟韦间有点高于革命友谊的情感,看了此时王雪兰病美人万语千言说不出的模样,安慰了她两句就十分成人之美地拉着小李到外间去。

王雪兰情绪有点激动,又咳又喘,倒弄得方孟韦有些尴尬,上前扶她也不是,站着不动也不是。他站在地中间看着她,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才上前去,开口:“我都听说了,李金柱走了就没人欺负你了,这是好事啊,祝他前程似锦吧。”后半句话他说的不大情愿,可还是对着王雪兰笑了笑。

王雪兰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干得起了皮的嘴唇颤抖着,半天才说出话:“小方哥,不是的,他……”

方孟韦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正当这时,这户的主人家披着蓑衣从门外的大雨里闯了进来,抬眼看见了外屋里的三个知青,又迈步进了里屋,就见着两人拉拉扯扯。

王雪兰病歪歪的半个月,这户老乡郑大伯起先没当回事,给她煮了个鸡蛋吃,乡下的孩子都皮实,有病有灾挺挺也就过去了,近几天眼看着加重了才有些着急。他看见屋里炕沿上坐着的是方孟韦,大抵里也是有几分面熟,拉了他到一边道:“雪兰再这么耗着怕是不行,你们兵站的营地里不是有个军医吗?咱赶紧带着她过去。”

几个人合计着,当下就用大蓑衣将王雪兰裹着,轮流背着往营地去。

大雨滂沱耽误不得,没车,路上泥泞不好走,知青夏泉一跤摔到石头上,手上顿时鲜血淋漓,小李起先还举着伞给他们打着,后来雨下得太大伞也就成了摆设。后半段路方孟韦背着她,雨下得睁不开眼,方孟韦走得一脚深一脚浅,眼见着前面影影绰绰是营地的轮廓,背上的人早就不咳了,在雨里连呼吸声都听不大清楚。

王雪兰睁看眼睛看着方孟韦被雨浇得透了惨白的脸,扁了扁嘴,雨浇在脸上看不出是哭还是病痛,她趴在方孟韦耳边,轻声道:“小方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方孟韦把她往上颠了颠,喘着粗气继续往前走:“你先比说话了,马上就到了。”

”不,我得说!我偷偷看见了那张入伍通知单……不是李金柱的名字,是,是你方孟韦……我害怕,我太害怕了……”

远处一道闪电,雷声从天边滚来,像是从原始森林的腐枝落叶间突然有千军万马汹涌而出,呼啸着人吼马嘶有金戈钟鼓。

姜玉林正被马军医指使得满屋溜溜转,一会儿拿着拖把拖地,一会儿叮叮当当地修桌椅板凳。突然之间一个巨大的人影破门而入,姜玉林一震,险些窜进保管室柜子里拿枪,紧接着接二连三又进来了两三个人,将那人的大斗笠去了,才看出是背着个人的方孟韦。

知青七嘴八舌地讲述着王雪兰的病情。

方孟韦面色惨白,嘴唇是青紫的,背上的王雪兰被放下来却只是哭,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面色上浮着不正常的红,双脚落了地,两只手却是紧紧抓住方孟韦衣服的领口。她脚步虚浮,手更早就没了什么力气,脸上早就分不清是雨水还是鼻涕眼泪,她眼见是站不住了,手臂缠上方孟韦脖子,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把紧紧抱住方孟韦,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孟韦摇摇欲坠,被王雪兰摇晃了两下,头发上的雨水从眉毛和睫毛上接二连三地滑下。姜玉林束手无策,同另两个知青一样,以为这是一对命运多舛的小情侣,赶着了病痛就格外地脆弱些,面面相觑着不知怎么办。

马军医干净利落,快人快语地把王雪兰从方孟韦身上卸了下来,安慰道:“有什么事等病养好了再说,他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话音未落,当众人都去看被扶到床上的王雪兰时,方孟韦突然腿一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头就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那一年的十年一遇的洪涝灾害,大雨连下了一周,江桥冲毁了,工程兵的车队被困在北岸,杜见锋奉命带着两个连的士兵配合搭建浮桥,等到一身疲惫地回到营地时,方孟韦已经陷入了昏迷。

方孟韦被隔离在一个单间的土坯小屋里,房檐底小,外面是阴雨绵绵,屋里就更加昏暗,大白天勉强才能看清他的脸,青灰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要融化在了这陈腐晦暗的气氛里。

“是出血热,大概是吃了被老鼠污染的食物……”立在一边平素里泼辣的马军医,此刻垂着眼,似乎是刚刚哭过。她之前都是在部队里,到地方上这几个月里看了太多人因为物资的匮乏和医疗条件的恶劣而丧失生命,作为一个医生,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患者死去而束手无策更痛苦的呢?

杜见锋披着军用雨披的高大身影像是一座山安静的矗立着,眼睛紧紧盯着炕上躺着的人,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他……”杜见锋的喉头哽着。

“老宋被带走到省军区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二哥他们说不是我能打听的。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我去给他拿药。”马秀芹的声音有些哽咽,实在是坚持不住掀了门帘从杜见锋身边出了去。

杜见锋走到炕边,手颤抖着把已经湿透的帽子抓了下来,几天没剃的胡子让他老了几岁。他也有几天不剃胡子的时候,方孟韦就撇着嘴嫌弃他留着胡子像个胡子,他就趁着没人用下巴去蹭他的脸,蹭得他盒盒盒地笑着也要蹭还回去,可他下巴上的那点胡茬还软趴趴的,蹭来蹭去只把自己的脸蹭的火辣辣的。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已经昏昏沉沉几天的人睫毛颤抖着睁开了眼睛,嘴唇里发出的声音听不出是他。

“杜见锋。”他说。

“在呢。”他答,把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真冷啊。”

方孟韦的目光都是无力的,透出一种不曾有过的温和,打量着几天在江边几乎不眠不休的人,整个人和窗外的天气一样,都是湿漉漉的。

黑色的眼珠里少了些活力,也黯淡了不少,却更显得深不见底,他看着蹲在地上和他目光平视的杜见锋,突然涌出无限的委屈,攥着他的指甲几乎嵌入他的皮肉,眼睛红了,却流不出眼泪。

杜见锋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一遍一遍用力亲吻他手背上青色的纹路,缺乏睡眠的眼睛赤红着干涸着,像一只悲伤到极点的野兽。

“孟韦,别怕,我回来了,别怕。”

取了药的马军医在门外调整了一下情绪,终于换上了些积极向上的元素在脸上,看上去又是那个无所畏惧的马姑娘了,她掀了门帘进去,正看到蹲在地上头半倚着炕沿的杜见锋,他紧紧握住躺着的青年的手,双目里显出温柔却坚硬的目光,缱绻的,眷恋的,甚至是一种慨然赴死的坚定。

她的角度看不到方孟韦的脸,可他的情绪都映在了杜见锋的眼里,一定也是这样的心知肚明,仿佛世界上只剩了两个人,一丝空气都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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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该有院长和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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